那枚烧焦的符角，像一块冰，攥在云窈的掌心，寒意首透心底。
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无意中留下的破绽？她无法判断。这坤宁宫看似平静，其下的暗流却比司籍库更加汹涌莫测。
她不敢将符角留在身上，趁无人时，将其小心地藏匿在书房一个移动书柜与墙壁之间极窄的缝隙里，并用一点浮土遮掩。她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商议。
与沈焕的联系成了眼下最迫切的问题。原有的方式在坤宁宫行不通，她必须找到新的、更隐蔽的渠道。
机会出现在几天后。容瑾吩咐她将一批皇后阅后不再需要的旧书、废稿送至宫外的“惜薪司”统一焚化。这是一个可以短暂离开坤宁宫范围的机会。
出发前，她不动声色地将那本真正的“空白册子”塞进了废稿堆的最底层。这是她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留在身边风险太大，或许可以借此机会转移出去。
运送废书的小太监推着独轮车，云窈跟在后面。路线会经过一片相对僻静的宫苑交界处。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心中默默祈祷。
就在即将路过一处假山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从另一条宫道上转出——正是沈焕。他似乎是刚换岗下来，正按刀而行。
云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稍纵即逝。
她脚下猛地一个“踉跄”，仿佛被车辙绊到，低呼一声向前扑去，手中抱着的一摞废稿顿时散落一地，正好有几张飘到了沈焕的脚边。
“没长眼睛吗！”推车的小太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云窈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收拾。沈焕也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弯腰帮她拾捡。
两人的手在散乱的纸页间有过一瞬极短的接触。云窈的手指飞快地在他手背上划了三个短促的、代表“坤-宁-宫”的暗号（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基础信号之一），同时用低若蚊蚋、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速说道：“废稿底层，空白册。香炉灰，焦符，羊皮卷，‘红玉’。”
沈焕拾纸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面色如常，只是在她划完暗号、说完信息的瞬间，指尖几不可察地在她拾起的一本书的封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表示“收到”。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之间。纸张收拾妥当，云窈连连道谢，沈焕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继续前行，仿佛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偶遇。
但云窈知道，信息己经传递出去。剩下的，就是等待和信任。
回到坤宁宫，云窈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她不知道沈焕能否顺利拿到那本册子，更不知道他对自己提供的零碎线索会作何解读。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书房的工作中，同时更加细致地观察。她发现，皇后虽然体弱，但处理某些宫务时，眼神锐利，条理清晰，绝非常年卧病、不同世事之人。容瑾姑姑对皇后极为忠心，且行事老练，滴水不漏。
而那幅藏有羊皮卷的画轴，她再未敢轻易触碰，只是记下了它的确切位置和名称——《秋山访友图》。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云窈被容瑾派去库房领取一批新到的檀香。在库房登记时，管理库房的老太监在将香盒递给她时，浑浊的眼睛似乎无意地抬了一下，手指在香盒底部某个位置轻轻按了按。
云窈心中一动，接过香盒，道谢离开。
回到住处，她仔细检查那个香盒。那是普通的木制提盒，但她发现底部有一块活动的薄木板。她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推开，里面赫然藏着一小卷纸条！
是沈焕的字迹！他用了一种特殊的、细如发丝的笔所写，字迹极小，却清晰可辨。
“册己取。符为‘往生咒’残片，常用于超度枉死之魂，宫内禁用。羊皮符号疑与西南巫蛊有关，极险。‘红玉’之名，亦现于旧档。皇后处境微妙，慎依慎信。暂勿妄动，待查。联络点：北侧小角门第三块松动的砖下。”
云窈将纸条反复看了三遍，确认记下所有信息后，立刻将其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信息量巨大，让她心惊肉跳。
往生咒……超度枉死之魂？是谁在坤宁宫内使用这禁忌之物？是为了超度她母亲吗？还是其他死于“壬寅宫变”的人？
西南巫蛊！这是宫廷中最忌讳、最恶毒的诅咒之术！那块羊皮卷竟然与此有关？那皇后……
而沈焕提到皇后“处境微妙”，让她“慎依慎信”，更是印证了她心中的不安。皇后将她调来，目的绝不单纯。
掌握了这些信息，云窈再看坤宁宫的一切，感觉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她回想起皇后看她时那深沉难辨的目光，想起容瑾偶尔流露出的、超越寻常宫人的锐利，想起那幅藏着巫蛊符号的《秋山访友图》，还有香炉底那超度亡魂的符咒残片……
这里绝非安全的避风港，而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战场。皇后可能并非善意庇护她，而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她或许只是皇后棋盘上一枚用来牵制或试探其他势力的棋子。
她必须更加小心，既要借助坤宁宫的势暂时保全自己，又要时刻警惕不被皇后完全掌控，同时还要暗中推进自己的调查。
又过了两日，皇后难得精神稍好，在书房多坐了一会儿，还让容瑾磨墨，亲手抄录了一段佛经。
抄写完毕，皇后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手腕，目光落在垂手侍立的云窈身上，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如同闲话家常：
“云窈，你入宫前，家中还有何人？”
云窈心中一凛，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知道，真正的试探，或许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她依着早己准备好的、登记在册的身份说辞，恭敬回答：“回娘娘，奴婢家中己无亲人。”
皇后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良久，她轻轻颔首，似是随意地又说了一句：
“是吗……可惜了。哀家记得，壬寅年时，宫中曾有一位姓林的女官，一手丹青，颇为不俗，尤擅画兰。与你，倒是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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