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没有昼夜更替。
时间流逝变得模糊，只能通过烬炎气息的周期性波动来粗略判断。
大部分时候，他如同沉默的礁石，盘坐在石床上，周身气息内敛，唯有眉心不时掠过的赤红纹路，昭示着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残酷镇压。
苏清寒则待在角落，同样沉默。
她不再急于询问，而是反复推演着烬炎描述的那些零碎信息。
心脉为起点，血液为路径，业力幻象如影随形。
这不像是一种毒，更像是一种……活着的诅咒，以他的血肉神魂为食，不断壮大。
药王谷的典籍中，从未有过类似记载。
这超出了医道的范畴，触及了更诡谲的领域。
几次火毒轻微躁动时，烬炎会突然要求她释放寒气。
不再是之前粗暴的汲取，而是一种更倾向于“引导”的方式。
他依旧掌控着主导权，但会留出一丝缝隙，让苏清寒的寒气能够更精准地触及火毒最汹涌的区域。
过程依旧痛苦。
冰与火的冲撞在经脉中上演，如同两军对垒。
苏清寒需要极度小心地控制着寒气的量和速度，稍有不慎，要么杯水车薪，要么刺激得火毒更加狂暴反噬。
她就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神。
而烬炎，则在承受着双倍的痛苦——火毒的焚烧，以及寒气入体带来的尖锐刺痛。
他咬紧牙关，汗出如浆，手臂上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有像以前那样失控咆哮。
那双血瞳在剧痛中，会死死地盯着苏清寒，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刻入脑海。
他在观察她。
观察她是否真的在尽力，还是包藏祸心。
这种无声的较量，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疲惫。
这天，火毒的反噬来得格外凶猛。
烬炎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指令，整个人便从石床上蜷缩倒地，身体剧烈抽搐，皮肤表面浮现出不规则的赤红裂纹，像是即将碎裂的瓷俑。
恐怖的灼热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噼啪声，那是水分被瞬间蒸干的声响。
“呃啊……”
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他喉间溢出。
苏清寒脸色一变，立刻冲上前。
她知道，常规的寒气输送己经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将寒气首接渡入他的心脉！
那是火毒起源之地，也是最危险的核心！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并指如剑，凝聚起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寒气，精准地点向烬炎左胸心口位置！
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皮肤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灼热顺着手臂经脉倒灌而入！
苏清寒闷哼一声，整条手臂如同被投入熔炉，剧痛钻心！
但她没有退缩。
寒气顺着指尖，强行突破那层炽热的壁垒，刺入心脉附近！
“噗——”
烬炎身体猛地一僵，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溅在苏清寒素白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然而，预料中更猛烈的反扑并没有到来。
他周身狂暴的气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了一些。
皮肤表面的赤红裂纹缓缓收敛。
那双被痛苦吞噬的血瞳，恢复了一丝清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看向近在咫尺的苏清寒。
她脸色苍白如纸，点在他心口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没有收回。
一丝精纯的寒意，正源源不断地输入，虽然微弱，却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那即将崩溃的堤坝。
“你……”
烬炎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
苏清寒迅速撤回手指，踉跄后退两步，扶住墙壁才稳住身形。
右臂依旧传来灼烧般的刺痛，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再动用寒气。
“冒险一试……看来有点效果。”
她喘着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烬炎缓缓坐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在火毒全面爆发时，不是试图从外部镇压，而是首接触及核心，并且……真的起到了缓解作用。
尽管只是暂时的。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苏清寒。
目光极其复杂。
有审视，有探究，有仍未散去的暴戾，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石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许久，烬炎才低沉开口：
“为什么冒险？”
“你若失手，本王失控的瞬间，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苏清寒靠着墙壁，感受着右臂的疼痛，轻声回答：
“我说过，我想活下去。”
“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这个理由，冷静，理智，近乎冷酷。
却也是最真实，最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烬炎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疲惫，以及深藏在疲惫下的坚韧。
他移开目光，重新闭上眼，开始调息。
只是周身那层始终存在的、尖锐的防备，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苏清寒也滑坐在地上，默默运转体内残存的寒气，滋养着受损的经脉。
刚才的举动，无疑是兵行险着。
但效果比她预想的要好。
不仅暂时压制了火毒，更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堵纯粹的“利用与被利用”的高墙。
信任依旧遥不可及。
但至少，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生存需求的脆弱合作关系，似乎有了建立的可能。
她看着指尖那抹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那是他的血。
滚烫，灼热，带着业火的气息，也带着一丝……孤独的绝望。
这条路依旧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的黑暗。
但脚下，似乎终于踏到了些许坚实的土壤。
裂痕己经出现。
无论多么细微，光总会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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