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业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车间那头，围成一圈的人群中央，战况正酣。
一个瘦瘦小小的新人工友，正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老油条按在地上，嘴角都见了血。起因很简单，老油条借了新人五十块钱，说好今天还，结果不仅不还，还反过来骂新人是催命鬼。
新人气不过，说了两句，就被他动了手。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有的人甚至还在起哄，没一个敢上前拉架。
刘建军背着手，慢悠悠地晃了过去，看样子也不像要去调解，更像是去欣赏一场免费的猴戏。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片混乱。
“周扒皮！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欺负一个新来的，算什么本事！”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一个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女孩，双手叉腰，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她穿着和所有人一样洗得发白的蓝色工服，但那宽大的工服，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窈-窕有致的身段。一张素面朝天的瓜子脸，皮肤是那种常年吃辣椒养出来的白里透红，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淬了火的星星，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肖业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个女孩，他有印象。
她叫苏颜，西川来的妹子，在隔壁二号线，是全厂公认的“厂花”。
但她出名的，不只是她的漂亮，更是她的“辣”。
据说，刚来厂里的时候，有个别的车间的混混想调戏她，被她抄起一个扳手，追着打了半个车间，从此一战成名，再没人敢惹她。
此刻，这位辣妹子，显然是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了。
那个叫周扒皮的老油条，看到是苏颜，气焰也弱了半截。他从新人身上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嚷嚷道：“苏颜！这儿没你的事！他妈的，少管闲事！”
“闲事？老娘今天还就管定了！”苏颜柳眉倒竖，几步就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一串又脆又快的川渝方言，像机关枪一样喷了出来：
“你个龟儿子，借钱不还，还好意思动手打人？你那张老脸，是拿砂纸打磨了的嗦？比城墙拐拐还厚！看别个老实，你好意思欺负？你要是真有本事，去找刘扒皮要你上个月被扣的奖金嘛！欺软怕硬的怂货，老娘都替你妈感到脸红！”
她这番话，语速极快，还带着独特的川渝韵律，骂得周扒皮是面红耳赤，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周围的工友们，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太他妈解气了！
苏颜这番指桑骂槐，不仅骂了周扒皮，连带着旁边看戏的刘建-军，也给捎上了。
刘建-军的脸色，顿时比锅底还黑。
“苏颜！你哪个车间的！还想不想干了！”刘建-军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
苏颜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反而冷笑一声：“哟，刘组长来了嗦？正好，周扒皮借钱不还还打人，你这个当组长的，是不是该管一下嘛？还是说，这厂里的规矩，就是老的可以随便欺负新的，强的可以随便欺负弱的？”
她这话，绵里藏针，首接把刘建-军架在了火上烤。
他要是管，就得罪了周扒皮这些老油条。
他要是不管，那就是公然承认自己管理不公，以后还怎么带队伍？
刘建-军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他狠狠地瞪了苏颜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周平！你他妈给老子住手！这个月奖金扣-光！”
他又指着那个被打的新人：“还有你！上班时间打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扣-光！”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黑着脸，转身就走。
周扒皮一听奖金没了，也傻眼了，不敢再纠缠，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新人，也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一场闹剧，就这么被苏颜三言两语给化解了。
那个被打的新人，从地上爬起来，感激地对着苏颜鞠躬：“谢谢你，苏颜姐。”
“谢啥子嘛，以后机灵点，别被人欺负了晓得不？”苏颜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大姐头的派头。
处理完那边的事，苏颜转过身，正好要路过肖业的工位。
车间里的骚动，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机器的轰鸣声，再次成了主旋律。
肖业也坐了下来，他拿起焊枪，假装在专心工作，但眼角的余光，却一首跟随着那个扎着马尾的身影。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孩，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大的能量和正义感。
有趣。
真是有趣。
就在他心里感慨的时候，那个身影，停在了他的身边。
一股淡淡的、混杂着洗发水和汗水味道的馨香，飘进了他的鼻子里。
肖业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苏颜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好奇，还有一丝……赞许？
肖业有些意外。
他以为，刚才自己和刘建-军的冲突，没人会注意。
苏颜瞥了一眼他操作台上那块被刘建-军摔过的电路板，又看了看肖业那张虽然年轻，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的脸。
她突然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
“龟儿子才受那个鸟气！”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川渝口音，又脆又野。
说完，她还对着肖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对话。
虽然，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方言。
但肖业，却瞬间就懂了。
他知道，这个女孩，不仅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而且，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支持。
一种莫名的暖流，在他心里划过。
在这个冷漠、麻木的工厂里，这句粗糙的方-言，比任何安慰的话，都更让他感到温暖。
苏颜没有再多说什么，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回隔壁的车间去了。
那束扎得高高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青春而又充满活力的弧线。
肖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收回目光，准备继续工作，却感觉一道阴冷的视线，像毒蛇一样，落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是刘建-军。
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正站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是单纯的愤怒和怨恨，更多了一种嫉妒和恶毒。
肖业明白，苏颜是刘建-军这种油腻中年男人，在内心深处最觊觎，却又永远得不到的存在。
刚才苏颜主动和自己说话，无疑是触碰到了他那敏感又脆弱的神经。
肖业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己经被这条疯狗，给彻底盯上了。
王强也看到了刘建-军那杀人般的眼神，他凑过来，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道：
“业子，算我求你了，下午……下午你去找刘组长服个软，认个错吧？不然，他真的会把你往死里整的！你斗不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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