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的结局不出肖业所料。
厂长亲自出面为了平息众怒当场宣布开除刘建军。
但同时作为带头闹事的“首恶”肖业也被毫不留情地开除了。
至于那些跟着他一起关掉机器的工友，则被处以“扣除当月全部奖金”的惩罚。
这个结果不好也不坏。
至少，他把刘建军那条疯狗也一起拖下了水。
工友们虽然被罚了钱但心里却都憋着一股劲。他们凑钱请肖业和王强在厂门口的小饭馆里，吃了顿散伙饭。
饭桌上所有人都在敬肖业的酒称赞他是英雄是好汉。
肖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脸上笑着心里却一片茫然。
英雄？
英雄能当饭吃吗？
工作丢了，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着落。他甚至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远在老家的父母。
酒席散后王强忧心忡忡地问他：“业子咱们接下来咋办？”
肖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先回宿舍让我想想。”
他不想回那个充满汗臭和霉味的十二人间宿舍。
那个地方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的压抑和窒息。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工厂外的城中村里。
九十年代的城中村是这个急速发展城市里的另一张面孔。
狭窄、泥泞的巷道，如同蜘蛛网般交错。头顶是私拉乱接、纠缠成一团的电线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楼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正在滴水的衣物。
空气里弥漫着下水道的臭味、廉价饭菜的油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荷尔蒙的味道。
这里是所有外来打工者的第一个落脚点。
廉价的出租屋廉价的小饭馆廉价的发廊，以及，廉价的娱乐。
肖业的脚步停在了一家店铺的门口。
店铺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红布潦草地写着“录像”二字的木牌挂在门上。
门帘是厚重的棉布，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但从里面隐隐传来一阵阵枪战的音效和模糊的粤语对白。
这是城中村里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私人录像厅。
肖业摸了摸口袋。
工友们凑的钱他没要。他身上还剩下最后的三块五毛七分钱。
他犹豫了一下。
录像厅的票价两块钱通宵。
这意味着如果他进去，他明天就只剩下一块五毛七分钱了。
但最终他还是掀开了那块厚重的门帘。
他需要一个地方来麻痹自己。
一股浑浊的热浪迎面扑来。
烟味。
浓得化不开的烟味仿佛能呛死人。
录像厅里，黑漆漆的只有前方那台二十几寸的彩色电视机散发着唯一的光源。
里面不大就摆了七八排长条凳，此刻己经坐满了人。
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刚下班的年轻工人。他们或坐或躺一个个都仰着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脸上挂着与现实中截然不同的、痴迷而又兴奋的表情。
肖业在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屏幕上，正在放的，是当时火遍大江南北的《英雄本色》。
周润发演的小马哥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用美金点烟的那个镜头刚好出现。
整个录像厅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向往的惊叹声。
“操！太他妈帅了！”
“这才是男人啊！”
肖业也看得有些入神。
他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失业的烦恼。
是啊。
哪个男人不想像小马哥一样，快意恩仇潇洒人间？
可现实呢？
现实是自己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更加的烦闷。
他下意识地想从兜里掏烟，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烟早就抽完了。
“喏。”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上夹着一根己经点燃的“红梅”香烟。
肖业愣了一下转过头。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大概西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一条大裤衩脚上一双人字拖。
他的头发有点乱下巴上也满是胡茬看起来有些邋遢。
但他那双眼睛，却异常地明亮。
那是一种肖业从未见过的眼神看似懒散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男人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屏幕另一只手，还端着一个泡着浓茶的大号搪瓷缸子时不时地“滋溜”喝上一口，然后又“咔吧”一声嗑开一颗瓜子。
悠闲。
松弛。
他和周围那些因为剧情而或紧张、或兴奋的年轻人格格不-入。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谢了，大叔。”肖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根烟。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涌入肺里，让他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小伙子第一次来？”
中年男人突然开口了声音有点沙哑，但中气十足。
“嗯。”肖-业点了点头。
“看你这身板也是在附近工厂打工的吧？”
“是。”
“呵。”中年男人笑了笑吐出一口瓜子皮那瓜子皮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落在了他脚边的一个小垃圾桶里。
“现在的年轻人火气都挺大啊。”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肖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知道对方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屏幕上，小马哥己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录像厅里响起一片惋惜的叹息声。
电影结束了。
老板换了下一盘录像带是周星驰的《赌圣》。
录像厅里的气氛瞬间又从悲壮，转为了嬉闹。
所有人的情绪都跟随着那块小小的屏幕，起起伏伏。
只有那个中年男人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仿佛对屏幕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肖业。
那双看似懒散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把手里的搪瓷缸子放在凳子上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小伙子。”
“嗯？”肖业有些意外。
中年男人指了指肖业的心口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心里有火啊。”
肖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个人，给彻底看穿了！
男人没有等他回答又悠悠地吐出了下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肖业的心上。
他说：
“工厂那点死工资是浇不灭你这把火的。”
肖业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邋遢的中年男人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
男人没有再看他，而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行了，片子也看完了，该回去睡觉了。”
说完，他竟然就这么提着自己的茶缸子，迈着西方步朝着录像厅门口走去。
肖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巧合。
但首觉，却在疯狂地呐喊着：跟上去！一定要跟上去！
这个男人，不简单！
他可能会是自己命运的转机！
“大叔！”
就在那个男人即将掀开门帘的时候肖业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站起身冲着那个背影，大声地喊了一句。
“大叔请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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