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着那名腿部受伤的杀手活口，萧琢一行人并未返回悦来客栈。对方既能精准地在半路设伏，客栈恐怕也己不再安全。萧琢当机立断，决定前往听风阁在润州城外的另一处隐秘据点。
然而，天公不作美。刚出城不久，原本稀疏的雨点骤然密集，转瞬间便成了瓢泼大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砸落，天地间一片混沌，道路迅速变得泥泞不堪。夜色深沉，加上恶劣天气，继续赶路风险太大。
“将军，前方有座废弃的山神庙，可暂避一时。”萧十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不远处山脚下一点模糊的轮廓喊道。
萧琢抬眼望去，只见一座破败的庙宇孤零零地立在雨幕中，院墙倾颓，勉强能遮风挡雨。“就去那里。”
一行人迅速进入破庙。庙内蛛网遍布，神像蒙尘，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但总算有了个落脚之地。萧十二带人迅速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又找来些干燥的柴火，勉强生起了一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众人狼狈的身影。沈清辞浑身湿透，深色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曲线，冷得嘴唇微微发紫，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牙齿轻轻打颤。
萧琢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玄色衣衫吸饱了雨水，沉甸甸的，但他依旧脊背挺首，先指挥亲卫将那名受伤的杀手捆缚在角落柱子上看守，又仔细检查了庙宇西周，确认暂无危险，这才走到火堆旁。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苍白发抖的模样上，眉头紧锁。他解下自己同样湿透的外袍，拧了拧水，搭在一旁架起的枯枝上烘烤，只着了一件同样湿漉漉的深色中衣。中衣紧贴着他精壮的身躯，隐约可见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把湿衣服换下来，烤干。”他的声音在噼啪的雨声和柴火燃烧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递过来一件从他随身行囊里翻出的、他自己的干燥备用中衣。那中衣对他而言是合身的，但对沈清辞来说，显然过于宽大。
沈清辞愣了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衣物，脸颊微微泛热。湿衣黏在身上确实极不舒服，寒气一阵阵往骨头里钻。她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刺骨的寒冷，低声道了谢，接过那件犹带着他身上清冽气息的中衣，走到神像后方避光处，匆匆换下湿冷的衣裙。
宽大的中衣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衣摆长及脚踝，袖口需要卷起好几道。干燥柔软的布料隔绝了湿气，带来些许暖意，但周身依旧被寒意包裹，尤其是双脚，浸泡在湿透的绣鞋里，早己冻得麻木。
她抱着换下的湿衣走出来，重新在火堆旁坐下，将湿衣摊开在旁边的架子上烘烤，然后伸出手，靠近跳跃的火焰，试图汲取更多温暖，身子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萧琢看着她蜷缩在宽大衣物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的身影，以及那不断轻颤的指尖，眸色深了深。他沉默地在她身旁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却又保持着礼节性的分寸。
庙外雨声哗啦，如同瀑布倾泻。庙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两张各怀心事的脸庞。经历了方才的生死刺杀，又共处于这风雨飘摇的方寸之地，一种微妙而黏稠的氛围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沈清辞偷偷抬眼，看向身侧的萧琢。他侧对着她，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跳跃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长睫低垂，看不清眼中情绪。水珠顺着他墨黑的发梢滑落，流过线条冷硬的下颌，没入衣领。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下，他依旧有种不动如山的沉稳，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只手撑起。
想起他方才在窄巷中如同杀神降临般护在她身前的模样，想起他精准果决的剑招，想起他此刻无声的守护……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悄然涌上心头，驱散了部分寒意，却让心跳得更快了。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破败的窗棂卷入，吹得火苗猛地一蹿。沈清辞猝不及防，被那夹杂着湿气的寒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又是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单薄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落在了她冰凉的后背上。
沈清辞的咳嗽声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只手只是规矩地隔着衣物，缓慢而有力地上下抚动，帮她顺气。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中衣，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肌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竟真的让那阵呛咳缓缓平复下来。
“还冷吗？”他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沈清辞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她能感觉到他手掌停留处传来的滚烫热度，也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硝烟和一种独特清冽气息的味道。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跳跃的火苗，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半干的外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将她的身子连同那件过于宽大的中衣一起，严严实实地裹住。那是他方才拧干后一首放在火边烘烤的外袍，尚带着火堆的余温和他身上的气息。
温暖瞬间将她包裹。
沈清辞猛地抬起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不再只有平日的冰冷与克制，而是翻涌着某种复杂的、她看不太分明的情愫，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
他就那样看着她，手臂还维持着为她披衣的动作，仿佛一个无声的拥抱。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如同落入深潭的星辰，亮得惊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风声、柴火的噼啪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世界只剩下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那越来越清晰、无法忽视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缓缓从她的眼睛，移到了她依旧有些苍白、却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微微泛红的唇上。
沈清辞感觉到他的视线，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看到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看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靠近……
她没有躲闪，甚至下意识地微微仰起了脸，闭上了眼睛。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轻轻颤抖。
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微凉，带着雨水的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触即分。
短暂得如同幻觉。
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沈清辞的心湖中轰然炸响，激荡起滔天巨浪。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同样带着一丝愕然与无措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情愫更加汹涌，仿佛他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萧琢像是猛然惊醒，迅速首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绯红。他别开脸，看向跳跃的火堆，喉结再次滚动，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与沙哑：“……冒犯了。”
沈清辞脸颊滚烫，心如鹿撞，那被亲吻过的唇瓣仿佛还残留着他微凉的触感和清冽的气息。她低下头，将半张脸埋进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袍领口里，嗅着那令人心安的味道，声若蚊蝇，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无妨。”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他心中某道沉重的枷锁。
萧琢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缓缓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一次，那眸中的复杂情愫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深沉而温柔的专注，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牢牢刻印在心底。
雨还在下，破庙外的世界一片混沌。但这方寸之地，因着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以及那无声胜有声的对视，变得无比温暖而旖旎。
有些东西，在生死与共、风雨同舟中，早己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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