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镇国公府,书房。
烛火将萧琢挺拔的身影投在窗纸上,他刚与幕僚议完边关增饷及漕运整顿的章程,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冷肃。
亲兵送进来一个密封的竹筒,上面有着听风阁特有的标记,以及一个极其隐秘的、代表最高优先级的暗记。
萧琢眸光微动,挥手让亲兵退下。他拆开竹筒,里面滑出一封厚实的信,以及一个素雅的锦袋。
几乎是闻到那信笺上若有似无的熟悉馨香瞬间,他连日来因朝务紧绷的心弦,便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
他先拿起那个锦袋,入手微沉。解开系带,里面是一个狭长的木盒。打开盒盖,一支紫竹狼毫笔静静躺在柔软的丝绒衬垫上。
笔管温润,竹节分明,笔锋挺立,泛着极品狼毫特有的光泽。造型简洁,毫无赘饰,却处处透着制笔人的匠心与……赠笔人的用心。
他指尖拂过笔管,触手生温,仿佛能感受到她挑选时的专注。当他的指腹到笔杆末端那个几乎微不可察的、刻得有些生涩却极其认真的“辞”字时,他整个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所有冷静自持的堤坝。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支笔紧紧攥在手心,然后,缓缓地,贴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紫竹渐渐被体温焐热,那细微的刻痕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与滚烫的悸动。
她送的。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玩物,而是他日常所需,倾注了她无声的关切与懂得。这份细腻的体贴,远比任何首白的情话更令他动容。
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盒中,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然后,他拿起那封信。
展开信纸,清丽中带着一丝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报了平安,描述了周府的景致,言语含蓄,但他一眼便看出了她对周家内部暗流的警惕与担忧。“树大根深,难免枝叶芜杂,偶见虫蠹暗生……”他眸光一凛,周家,果然不干净。
接着,他看到她对秋狝和年关漕运、边关粮饷的提醒。字字句句,皆切中他近日与七皇子暗中筹划、最为警惕之处!她远在江南,竟对京城局势、对三皇子可能的手段有如此精准的预判!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种远超常人的敏锐,一种……仿佛经历过什么般的洞悉。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与之前种种疑点交织,让他心中对她的怜惜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愈发深沉。
无论如何,她的提醒至关重要。他需立刻与七皇子重新调整部署。
将信中信息牢牢记住,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那承载着她牵挂与智慧的字迹化为灰烬。
然后,他再次拿起那支紫竹狼毫,指腹一遍遍着那个刻字,冷峻的眉眼在跳动的烛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胸腔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情感填满,让他只想立刻策马南下,去到那个聪慧又勇敢的人儿身边。
“琢儿?”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镇国公夫人萧林氏端着一盏参茶走了进来。她看到儿子独自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支笔,神色是罕见的……温柔?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萧林氏愣住了。她这个儿子,自幼老成持重,长大后更是冷面冷心,何曾有过这般神情?
萧琢闻声,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将笔不动声色地放回盒中,盖上盖子,转身接过母亲手中的茶盏,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母亲,您怎么来了?”
萧林氏目光狐疑地在他脸上和那个合上的木盒上扫过,试探着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娘瞧着你今日心情甚好。”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前两日永嘉郡主又派人送来了帖子,邀你过府赏菊,你父亲的意思……”
“母亲,”萧琢打断她,声音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边关军务繁忙,秋狝在即,儿子无暇理会这些琐事。永嘉郡主那边,还望母亲代为回绝,不必再费心。”他语气干脆,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萧林氏看着儿子冷硬的侧脸,心中了然,又是为了那个沈家姑娘!
她叹了口气,想再劝几句,可见儿子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究把话咽了回去。罢了,儿大不由娘,何况他那性子……只是,那安远侯府的姑娘,两人己退过婚,这……她忧心忡忡地看了儿子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萧琢走到案前,铺开纸,拿起那支紫竹狼毫,蘸饱了墨。笔锋落纸,触感极佳,弹性与韧性都恰到好处,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开始落笔起草给七皇子的密函,就漕运与秋狝防卫之事,进行更周密的安排。心情,因着那远方的牵挂与这份合心意的礼物,变得前所未有的沉稳与笃定。
与此同时,安远侯府门外,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沈清砚刚下朝回府,马车还未停稳,便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扑了过来,险些撞到他身上。
“沈二哥!你可回来了!”苏浅月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俏皮的飞仙髻,明艳照人,此刻正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惊喜”地望着他,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我特意去了城南那家新开的糕点铺子,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这最新出的芙蓉玉露糕,听说清甜不腻,最是适合你们这些用脑过多的读书人了!你快尝尝!”
沈清砚看着眼前这阵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自他回京入职翰林院,这位苏大小姐便像是认准了他一般,各种“偶遇”、“送礼”、“关怀”层出不穷,花样百出,让他避之不及。
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眉头微蹙,语气疏离而客套:“苏小姐好意,沈某心领。只是沈某不喜甜食,且府中一应俱全,不敢劳烦苏小姐破费。还请回吧。”说完,他便要绕开她进府。
“诶!沈二哥!”苏浅月岂会轻易放弃,立刻侧身拦住,将食盒硬塞到他随从手里,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我知道二哥不喜欢那些俗物!你看这个!前朝孤本《山河舆图志》的残卷!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的,知道你肯定喜欢!”
沈清砚目光扫过那书册,确实是难得的古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苏小姐,此物太过贵重,沈某受之有愧。况且,无功不受禄,还请收回。”他的语气依旧冷淡。
苏浅月却不气馁,反而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狡黠与势在必得:“沈二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知道你最近在查江南的案子,我们苏家商号遍布江南,消息最是灵通,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沈清砚闻言,眸光骤然锐利,深深看了她一眼。苏浅月被他看得心头一紧,却强撑着笑容与他对视。
最终,沈清砚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随从吩咐道:“将苏小姐的‘礼物’原样送回苏府。”然后,不再看苏浅月瞬间垮下来的小脸,径首转身,大步走进了安远侯府,留下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苏浅月看着那紧闭的朱红大门,气得跺了跺脚,腮帮子鼓得像只塞满了松子的松鼠。
“哼!沈清砚!你等着!本小姐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她捏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更加旺盛的斗志。
京华之地,有人因一支笔、一封信而心潮澎湃,暗自绸缪;有人因屡次碰壁而愈挫愈勇,誓不罢休。权力的棋局与情感的纠葛,在这秋日的京城,悄然交织,酝酿着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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