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中午，李铁军准时出现在了枪爷那扇斑驳的木门外。
他抬手叩响门环，声音沉稳有力，惊起了院内老槐树上栖着的几只麻雀。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来了”，以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木门拉开一条缝，枪爷那只锐利如鹰的眼睛在门缝后审视着他，空荡荡的左袖管垂在一旁。“小子，挺准时。”枪爷声音沙哑，侧身让开一条缝，“进来吧。”
李铁军迈步进院，反手将院门带上。院子里还是那般简陋，但气氛却比上次凝重许多。
枪爷先走到院中那张磨得发亮的木凳上坐下，掏出旱烟袋点上，吧嗒吧嗒吸了两口，浑浊的烟雾缓缓升起。
“钱，带足了？”他眯着眼问，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李铁军。
“一分不少。”李铁军脸上看不出丝毫忐忑，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期待。
随后首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大团结。他上前两步，将钱轻轻放在枪爷脚边的石台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不舍。
“二百六，您老点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无比。
枪爷瞥了那摞钱一眼，并没立刻去数，反而又吸了口烟，盯着李铁军：“家伙事儿不是烧火棍，沾了血，背了因果，就是一辈子的事。后生，现在后悔，拎着钱转身出去，还来得及。”
李铁军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绝对的自信和笃定。“枪爷，我李铁军做事，从不后悔。买它，是为了让家里人活得更好，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惹是生非。该担的责任，我担得起。”
枪爷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似乎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虚浮和怯懦，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沉静的深潭，底下却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哼，有种。”枪爷终于哼了一声，似乎满意了，又似乎只是认定了某种事实。他这才用独臂拿起那摞钱，粗糙的手指灵活地捻动，飞快地清点完毕。数目丝毫不差。
他将钱仔细揣进怀里，这才站起身，用脚踢开旁边几捆柴火，露出下面一块松动的地砖，独臂用力一抠，竟提起一块尺许见方的青石板，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暗格。
一股淡淡的枪油和旧布味道飘散出来。
枪爷俯身，小心翼翼地从暗格里捧出那个被麻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他走到石磨旁，将东西轻轻放下，然后看了李铁军一眼，这才缓缓掀开麻布。
一支保养得极好的步枪静静躺在那里。深褐色的枪托纹理清晰，透着岁月沉淀的光泽，金属部件泛着冰冷的蓝黑色幽光，几乎看不到锈迹，只有一些难以避免的使用磨损痕迹。每一个铆钉，每一处线条，都透着一种冷硬、可靠的力量感。
56式半自动步枪。曾经守护过这片土地的伙伴。
纵然李铁军心志坚定，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
枪爷独臂一动，熟练地将步枪拿起，动作流畅得仿佛那只空袖管从未影响过他。“看好了，小子。”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严肃。
“这是56半，导气式，十发弹仓供弹。”他手指点过各个部位，“这是导气管，这是活塞，这是机匣……保险在这儿，扳机自然不用我说。记住，任何时候，枪口不许对人，就算你认为里面没子弹也不行！”
他动作不快，但却异常清晰地开始分解枪支。卸弹仓、通枪管、检查导气装置、分解击发机组……独臂操作，竟没有丝毫滞涩，每一个部件都被他仔细检查，擦拭，然后重新组装回去。咔哒一声，枪支恢复原状。
“看明白了？”枪爷抬眼问。
“看明白了。”李铁军点头，眼神专注。他前世虽未实际用过这把经典步枪，但相关的结构图和原理早己烂熟于心，枪爷的演示只是将脑海中的二维图像变成了立体的真实。
枪爷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冷静和快速接受能力，但没多问，只是将枪递过来：“上手，感觉感觉。记住它的分量，记住它每一个棱角。”
李铁军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步枪入手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感透过皮肤传来，木质枪托的弧度恰到好处地贴合肩窝，他仔细抚过枪身，感受着每一个细节，仿佛这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个即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伙伴。
“保养不能懒。枪油、通条、备件，我都给你备了一份。”枪爷从暗格里又掏出一个小油布包和一个装满黄澄澄子弹的帆布袋，数量不多，大概五六十发。“子弹就这些，多了没有。这玩意儿现在比枪还难弄，金贵着用，打完了，自己想办法，我这儿没了。”
李铁军将子弹和保养工具接过，沉甸甸的。“明白。”
“最后一句，”枪爷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杀气，“家伙是你的了。”枪爷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规矩，上次都说了。家伙响之前，想想后果。这东西能给你壮胆，也能给你招祸。出了这个门，它就跟老子没关系了。”
“规矩我懂。”李铁军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枪爷放心，它是用来吃饭和防身的，不是用来惹祸的。真要有事，也是我李铁军自己扛着，攀扯不到您老头上。”
他的话说得干脆，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的笃定。
枪爷盯着他又看了几秒，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记住你的话。后生，好自为之。”
说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从后山沟绕出去，别让人瞧见。”
李铁军不再多言，利落地将步枪重新用麻布缠裹结实，背在身后，子弹和保养工具塞进怀里。对着枪爷，他郑重地抱了抱拳，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身影很快消失在屋后崎岖的山道密林之中。
枪爷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又猛吸了一口早己熄灭的旱烟，独臂微微抬起，最终只是喃喃自语：“……娘的，这后生，煞气比枪还重……是条真龙不是池中物啊……但愿老子没看走眼……”
山风穿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旋又落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石磨台上残留的些许枪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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