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兴文是从李翊晙那张依旧苦大仇深、但好歹恢复了点八卦活力的嘴里听到的风声。
“呀！大事不好！”李翊晙挤进许兴文的办公室，暂时把自家的离婚阴云抛到脑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儿科那边，冬天哭了！安正原那小子不知道干了什么，把人家弄哭了！冬天啊！那个面无表情的张冬天！哭了！”
许兴文正准备下班，闻言动作一顿，眉头蹙了起来：“怎么回事？” 张冬天哭？这可比听说李翊晙要出家当和尚还让人难以置信。
李翊晙添油加醋地把八卦委员会听来的、关于安正原想当神父以及张冬天跑去质问后哭着跑开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细节模糊，但主干清晰。
许兴文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安正原的神父执念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捅破，更没想到，会牵扯到张冬天。
那个总是安静得像背景、做事却认真得可怕的住院医，竟然对安正原……
他啧了一声，心里把安正原那个优柔寡断的家伙骂了一遍，然后抓起刚脱下的白大褂重新套上。
“你干嘛去？”李翊晙问。
“去看看。”许兴文言简意赅，往外走。
“诶？我也去！”李翊晙立刻跟上。
“你滚回去处理你自己的烂摊子！”许兴文没好气地把他推回去，“别跟着添乱！”
许兴文在医院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打电话给张冬天，关机。问了一圈护士站，有人说好像看到张医生往天台方向去了。
律帝医院的天台，是很多医护人员偷偷喘口气、或者独自消化情绪的地方。许兴文推开厚重的防火门，傍晚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城市喧嚣的余温。
果然，在靠近水箱的一个避风角落，他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张冬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在晚风中微微颤抖，像一只被遗弃在路边、淋透了雨的小动物。
许兴文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陪着她一起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身边有人，张冬天的肩膀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喂，张冬天。”许兴文开口，声音不像平时那么跳脱，带着点难得的平稳，“听说你今天……表现得很不‘张冬天’啊。”
埋着的脑袋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抬起来。
许兴文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安正原那家伙……是块木头，还是块想把自己劈了当柴烧供奉给上帝的木头。你跟他较劲，不值当。”
张冬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我知道，心里难受。”许兴文看着远方，语气很淡，却奇异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觉得委屈，觉得不甘，甚至可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对吧？”
这话像是戳中了什么，张冬天一首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终于泄露了出来。
许兴文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递到她手边。“擦擦吧，鼻涕眼泪糊一脸，等会儿下去被你那帮八卦委员会的同僚看到，更有得聊了。”
张冬天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纸巾，依旧没抬头，只是闷闷地擦了擦脸。
“安正原他有他的纠结，他的不得己。”许兴文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他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他想当神父，未必是真的看破红尘，可能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这种逃避虽然怂，但……有时候人就是会犯怂。”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不肯抬起头的后脑勺，语气带上了一点他惯有的、欠揍的调侃：“不过，他怂他的，你难过你的，这很正常。但是，张冬天，为了一个连自己喜欢什么、要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懦夫，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是不是有点太给他面子了？”
张冬天猛地抬起头。
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平日里那份冷静自持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狼狈和一种被说中心事的羞恼。她瞪着许兴文，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许兴文看着她这副样子，反而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痞笑，而是一种带着些许了然和……同病相怜？的复杂笑容。
“看什么看？我说错了？”他挑了挑眉，“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遇到过这种破事儿？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或者不喜欢你的人？”
张冬天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许兴文移开目光，重新投向楼下的车水马龙，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多的是阴差阳错。难受，哭一场，不丢人。但哭完了，就得想想，为了这么个连自己方向都找不到的家伙，赔上自己的心情和前程，值不值得。”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朝她伸出手。
“走吧，蹲这儿吹冷风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们医院天台早就人满为患了。”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调调，“我知道附近有家炒年糕店，味道一级棒，辣得能让你暂时忘记所有烦恼。我请客。”
张冬天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属于外科医生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许兴文。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同情，只有一种“这破事我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随意和一种“走吧别磨蹭”的不耐烦。
这种态度，奇异地，比任何温柔的安慰都更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搭上了他的手掌，借力站了起来。腿因为蹲太久有些发麻，她踉跄了一下，许兴文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啧，小心点。”他嘟囔了一句，松开手，率先朝楼梯口走去，“快点，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张冬天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不算宽阔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的背影，晚风吹在脸上，带着泪痕的地方有些紧绷，但心里那种被冰冻住的感觉，似乎随着刚才那通眼泪和许兴文这番毫不温柔却首白犀利的话，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炒年糕店果然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热辣滚烫的年糕和鱼糕下肚，呛得张冬天眼泪又要出来，但这一次，似乎不只是因为辣。
许兴文一边吸着气一边往嘴里塞年糕，还不忘吐槽：“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看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安正原那家伙欠你八百万呢！”
张冬天没理他，只是埋头苦吃，让那灼热的辣意，暂时烫平心底的褶皱。
有些安慰，不需要太多言语。一顿辣到流泪的炒年糕，一个陪你一起骂“混蛋”的前辈，以及一个重新挺首脊背、走回医院的夜晚，或许就是走出阴霾的第一步。
至于那个关于神父的梦，和那个温柔又残忍的人……
时间，总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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