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帝医院小儿外科的住院医师休息室,凌晨三点。
空气里漂浮着速溶咖啡过度萃取后的苦涩,以及消毒水试图掩盖一切气味却终究徒劳的倔强。金善彬蜷在角落那张皮革有些剥落的旧沙发上,身上搭着的不是毯子,而是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大褂。手边摊开的《实用新生儿科学》页面边缘,被她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这是她住院医师生涯的第三个年头。连续三十六小时的值班让她的眼球布满了细小的血丝,下眼睑泛着淡淡的青色。她刚处理完一个新生儿黄疸的紧急情况,此刻趁着短暂的间隙,贪婪地攫取着几分钟的假寐。胸口的名牌上,“住院医师 金善彬”几个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和所有挣扎在职业生涯初期的年轻医生一样疲惫、一样努力的金善彬,心里埋藏着一个足以让整个律帝医院为之侧目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颗深埋在沃土下的休眠火山,安静地塑造着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轨迹,影响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抉择。
她是金律帝和金律善——律帝医疗集团创始人、现任院长夫妇——唯一的女儿。
偶尔,在意识因极度疲惫而模糊的瞬间,她的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还没有“律帝”这个庞然大物的年代。那时,她和龙硕民,是同一所普通公立小学的学生。她记得龙硕民小时候就跑得很快,像一阵风,是操场上的焦点,但功课总是吊车尾,常常因为背不出课文而被罚站在走廊,也会在课间,偷偷把妈妈给他带的、他最喜欢的草莓牛奶放到她抽屉里。
那时的她,只是班级里一个安静、不太起眼的女孩,名字叫做金善彬。在龙硕民眼里,她大概就是个需要他帮忙赶走突然出现的蟑螂、会安静听他吹嘘自己足球踢得多厉害的、脾气很好的同期小女孩。他们的世界简单而纯粹,像未经渲染的白纸。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她小学三年级那个看似平常的下午。她的父亲,那个当时还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社区诊所、每日为租金和药品成本发愁的普通医生,用零钱买的一张彩票,意外中了高达500万(按设定理解)的大奖。
这笔突如其来的财富,没有导向挥霍与迷失,而是成为了一个宏大梦想的催化剂。她的父亲金律帝,与志同道合的挚友——安正原医生的父母,怀揣着构建一个理想中医疗帝国的愿景,将这笔奖金作为了最关键的启动资金,共同创立了最初的“律帝医院”。
从一家步履维艰的小诊所,到如今蜚声国内的顶尖医疗集团,律帝医院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崛起。金善彬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普通的居民区搬进了带庭院和秋千的独栋别墅,就读的学校换成了管理严格、注重“综合素质”的私立学府,身边接触的人和事,悄然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圈层。
但命运的奇妙之处在于,她和龙硕民的联系,并未因此中断。或许是机缘巧合,他们在升入中学后,依然就读于同一所声名在外的私立学校(金善彬因家庭变故转入,龙硕民可能凭借出色的体育特长或后来居上的学业成绩考入)。只是,那时的龙硕民,神经大条得像根电线杆,似乎从未将身边这个依旧安静、穿着统一校服也看不出太多特别的女孩,与那个逐渐在医疗界声名鹊起的“律帝”联系起来。在他眼中,金善彬大概还是那个需要他帮忙拎沉重的乐器盒、会在考试前分享整理好的重点的、熟悉的同期。
这种认知上的美丽错位,从少年时代一首延续到了医学院,延续到了现在,他们都成为了律帝医院的住院医师,在不同的科室里,为着相似的梦想(至少表面如此)挥洒着汗水。
“金善彬医生!急诊收治了一个高热惊厥的患儿,需要马上处理!”护士的声音透过传呼机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像被按下了启动开关,金善彬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所有的疲惫被强行压下,抓起听诊器和手电筒就冲向了急诊室。这一刻,她不是谁的秘密女儿,她只是一名需要与时间赛跑的住院医师。
急诊室里一片忙乱,患儿的父母惊慌失措。金善彬迅速检查,判断情况,下达医嘱,声音冷静,动作精准。她与护士默契配合,建立静脉通道,给药,监测生命体征,很快将患儿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但她眼神里的专注如同磐石。
刚写完急诊记录,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带着一阵风冲进了小儿外科的护士站。
“善彬!金善彬!”
龙硕民,胸腔外科的住院医师,同样是三年的资历,此刻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高高举着一张胸片,额头上还带着刚从另一栋楼跑过来的细密汗珠。
“快!帮我掌掌眼!”他把胸片塞到金善彬手里,语气是住院医之间特有的、摒弃了所有客套的首接,“我们科一个食管闭锁术后的小家伙,体温有点波动,我担心有早期胸腔感染的迹象,但这片子我看得心里没底,你从小儿内科的角度给看看?”
金善彬接过片子,熟练地将其固定在阅片灯上。工作中,他们是彼此最信赖的“同期”战友之一。龙硕民钦佩她心细如发、对小儿病理生理的深刻理解,她也欣赏他在外科领域的果断胆大和在疑难问题前不耻下问的坦诚。
“这里,你看这个肋膈角,似乎比之前浑浊了一点点……”她指着片子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压低声音解释着。
龙硕民凑得很近,几乎要贴上阅片灯,专注地听着,不时提出自己的困惑。两人站在灯火通明的护士站旁,周围是嘈杂的电话声、脚步声和患儿的啼哭声,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只有专业的交流在静静流淌。
讨论出初步结论,龙硕民长长舒了口气,习惯性地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刺猬般的短发,抱怨道:“哎,真是……刚才为了申请一个急会诊,系统卡了半天,流程绕来绕去!上面那些制定规则的大人物,就知道坐在办公室里拍脑袋,哪知道我们一线打仗的辛苦。”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医院权力核心的院长办公室方向,语气里充满了年轻医生共通的无奈和牢骚。
金善彬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她低下头,假装整理手中那一叠厚厚的病历,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是啊。”她不能告诉他,他口中那些“不近人情”的流程,部分可能就出自她父亲主持的行政会议;她也不能说,她昨晚在家吃晚饭时,刚听父亲提起过正在推动的、旨在提高急诊效率的数字化改革方案。
这个秘密,在这种时候,像一层透明的隔膜,横亘在他们之间,让她感到一丝孤独的苦涩。
“多亏你了,善彬!下次食堂出新菜,我请你!”龙硕民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一如既往的没轻没重,是纯粹的、兄弟式的感谢,然后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转身跑走了,白大褂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金善彬站在原地,轻轻吁了口气,心底却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她无比珍惜这份毫无杂质、建立在共同奋斗和彼此信任基础上的情谊。在龙硕民面前,她可以只是努力、认真、有时也会累得偷偷吐槽的金善彬医生,不需要背负“院长女儿”这个光环所带来的任何审视、期待或距离。
然而,秘密的存在,总会在不经意间制造出微妙的缝隙。
有时,在医院举办的大型学术会议或年会上,她会“恰好”被安排在视野良好、却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的位置,能敏锐地感受到某些高层领导投来的、带着了然与关照的视线。有时,安正原教授——那位她应该称呼为“安叔叔”的、看着她长大的世交之子,在带教时对她的要求会近乎严苛,但偶尔在走廊相遇,那声“善彬啊,注意休息”的叮嘱,却又分明超出了普通教授对住院医师的范畴。这些细微的差别,像散落在时间里的珍珠,她必须时刻警惕,不让有心人用“院长女儿”这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选择隐瞒身份,以普通考生的身份进入医学院,再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残酷的竞争成为律帝医院的住院医师,是她自己做出的、近乎偏执的决定。她渴望在最前线,在最真实的汗水和泪水中,去经历一名普通医生的成长。她不想活在父母巨大光环(或者说阴影)的庇护下,她要向所有人,更是向自己证明——“金善彬”这个名字本身所蕴含的价值与力量。
“善彬医生,还不去休息一下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一位资深的护士长路过,关切地问。
“就去,老师,还有点记录要补。”金善彬立刻扬起一个略显疲惫却依旧得体的微笑。
她收拾好手边的资料,走向值班室,准备抓紧时间小憩片刻。经过护士站时,墙上的内部宣传屏幕上,正无声播放着律帝医疗集团的介绍短片,画面里出现了她父亲金律帝院长在会议上沉稳发言的身影。金善彬脚步未停,眼角的余光平静地掠过屏幕,心里却是一片风雪过后的澄澈与坚定。
她知道,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隐瞒身份所带来的诸多不便、内心的挣扎以及偶尔的孤独感,都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她想要获得的,是纯粹的临床技能锤炼,是同事们基于她个人能力和品格的认可,是像龙硕民那样,可以毫无负担地拍着她肩膀叫她一起战斗的、平等而珍贵的友情。
也许有一天,这个秘密会如同涨潮般无法再隐藏。但在那之前,她只想做好“住院医师金善彬”。在每一个忙碌的白天和黑夜,在每一次与病魔的较量中,在每一页写满观察与思考的病程记录里,用心血和汗水,一笔一划地书写属于她自己的、不带任何前缀的、名为“医生”的故事。
她推开值班室的门,将自己重新投入那片属于住院医师的、混杂着疲惫、希望与生命重量的寂静之中。那个关于“我是院长女儿”的秘密,依旧被她妥帖地、小心翼翼地收藏在白大褂之下的最深处,如同守护着一个既甜蜜又沉重的承诺,驱动着她,必须更加努力、更加专注地,在这条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步履不停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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