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那源自魂髓深处的愤怒,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炽热铁水,最终浇筑成了一块名为“决心”的顽铁,沉甸甸地坠在他的魂源之中,散发出不容置疑的重量与光芒。这股决绝的意志,仿佛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涤荡着龙渊亭内万年不变的死寂与压抑,使得那玄色潭水的低沉涌动声,都似乎变成了为这份勇气擂动的战鼓。他与嬴政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不再有试探与权衡,只剩下一种基于对腐朽现状共同唾弃、对改变可能共同期许的深刻共鸣。一种超越时空、超越身份地位的奇特默契,在这幽冥最深处悄然缔结。
嬴政静观着陈砚魂光中那稳定而灼热的火焰,那双看尽千古兴亡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激赏之色,终于如冰层下悄然游弋的银鱼,浮现出来。他并未对陈砚的决心给予言语上的肯定,那对他而言显得多余。行动,永远比言辞更具力量。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石桌,落在了那两只盛放着琥珀金色魂酿的墨玉杯上。杯中之物,静默无言,却是一切抉择的试金石。
“心志己明,余者,便看造化与胆魄了。”嬴政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机缘险中求。这杯魂酿,是穿肠毒药,亦是登天阶梯。悬而不决,徒乱心神,不若亲身涉险,方知水火真味。”
言毕,他缓缓伸出骨节分明、苍白却蕴含无穷力量的手,稳稳端起了自己面前那只酒杯。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海桑田的从容与威严。墨玉杯壁与他指尖接触的刹那,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幽光一闪而逝。他将酒杯移至唇边,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向陈砚的方向微微一扬。那是一个古老而郑重的仪式,是强者对潜在同行者的邀约。
陈砚心潮澎湃,所有杂念在此刻尽数摒除。改变地府的宏愿,需要足以撼动格局的力量作为支撑,而这杯魂酿,便是获取那力量必须跨越的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天堑。若连亲身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之前的愤怒与决心,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前辈厚意,晚辈拜领!”陈砚声音清朗,虽因魂力激荡而微带颤音,却字字铿锵,如金玉交击,“便以此酒,砺我魂锋,证我道心!”
他亦伸出双手,神情肃穆地捧起自己面前那杯静候多时的魂酿。墨玉杯壁传来的沁魂寒意,此刻反而让他灼热的魂识感到一种难言的清醒与镇定。
嬴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仰头便将杯中酒液饮下一口。动作流畅自如,仿佛饮下的并非能令鬼神辟易的奇物,而是寻常的琼浆玉液。然而,当他放下酒杯的瞬间,陈砚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周身那原本就渊渟岳峙的帝王威压,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厚重,其眼眸深处的星空,也仿佛有星云流转,变得更加幽邃难测,那被饮下的魂酿,显然对其魂体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滋养或激发。
陈砚不敢怠慢,深吸一口龙渊那冰冷彻骨的空气,将神魂调整至最佳状态,摒弃所有畏惧,举杯至唇边。酒液未触唇舌,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异香己先声夺人,首冲魂识,让他魂体微微一晃,光芒闪烁。他闭上双眼,将所有意志凝聚于一点,随即张口,将杯中那近半的琥珀金色液体一饮而尽!
“轰隆——!”
意识深处,仿佛有万千雷霆同时炸响!这一次的冲击,远非之前浅尝辄止可比。那魂酿入口,竟不似液体,而像是吞下了一轮缩小的、狂暴的太阳,又像是将一整片怒海狂涛纳入了魂体之内!无比精纯却也无比霸道的能量瞬间爆发,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金针,刺向他魂源的每一寸角落;又似有无数古老的战魂嘶吼、天地法则的碎片,化作狂暴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核心,试图将他的自我认知彻底冲刷、同化、湮灭!
陈砚的魂体表面,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原本凝实的身形变得模糊扭曲,皮肤(魂体显化)瞬间变得赤红如血,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他全身剧烈颤抖,骨骼(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握住酒杯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惨白,几乎要将那坚硬的墨玉杯捏碎!那种意识被撕裂、被投入熔炉煅烧的极致痛苦,远比肉身之痛更甚百倍,几乎要让他瞬间崩溃。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万丈深渊边缘,那块刚刚凝聚的“决心”顽铁,发出了沉重的嗡鸣!他那坚不可摧的意志,成为了在毁灭风暴中屹立不倒的定海神针!他疯狂运转起师门所传的、虽不顶尖却中正平和的固魂法诀,魂力如同涓涓细流,顽强地护住心脉魂源。同时,之前服下的诸多珍贵丹药的药力,也被这狂暴的酒力彻底激发,化作一股股清凉甘泉,流淌过几近干涸燃烧的魂脉,与那毁灭性的同化力量展开激烈的拉锯战。
痛苦,极致的精神与魂源层面的痛苦!仿佛整个存在都被打碎重组。但陈砚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牙关紧咬,甚至能感受到魂齿近乎崩裂的错觉。他不再徒劳地抗拒那滔天巨浪,而是开始尝试着去理解这股力量的运行规律,去捕捉那狂暴能量核心处蕴含的、一丝丝最为本源的精纯魂力,引导它们,如同引导洪水灌溉干涸的土地般,艰难地冲刷、淬炼着自己的魂源。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当那最猛烈的冲击波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陈砚才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睁开了眼睛。他面色依旧潮红如血,魂光剧烈起伏,明灭不定,整个魂体虚软无力,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气息急促而紊乱。然而,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暴雨洗涤过的星辰,锐利、清澈,甚至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精芒!他成功扛住了这半杯魂酿的致命冲击!虽然过程凶险万分,几近魂飞魄散,但他的魂源在经历这番近乎毁灭的洗礼后,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如同百炼精钢,去除了些许杂质,变得更加凝练、坚韧,对自身魂力的感知和控制,也跃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魂源的容量,似乎也隐隐扩大了一丝。
嬴政将陈砚这痛苦挣扎到最终稳住阵脚的整个过程尽收眼底,见他虽狼狈不堪,形销骨立,但眼神清明坚定,魂光虽乱,其核心却更加凝聚浑厚,那抹赞赏之色终于不再掩饰,化为实质性的认可,流露于眼眸之中。他并未出言打扰,只是耐心等待着陈砚平复气息。
陈砚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魂体内那股依旧奔腾不休、却己初步被他的意志驯服、开始反哺自身的强大力量,一股劫后余生、乃至破而后立的狂喜与振奋涌上心头。他看向嬴政,见对方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目光中带着鼓励,不由豪气顿生,强撑着举起杯中剩余的酒液,朗声道:“前辈,酒兴正酣,岂能半途而废?请!”
说罢,竟是以莫大毅力,将剩下的半杯魂酿再次一饮而尽!
这一次,狂暴的能量依旧汹涌,但有了之前濒临极限的体验和更加坚韧的魂源作为基础,陈砚应对起来己然有了几分章法。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引导那精纯而庞大的能量,按照固魂法诀的路线,系统地淬炼魂体,开拓魂脉。
嬴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激赏与欣慰。此子心性之坚韧,胆魄之豪壮,实属罕见!他亦不再多言,将自己杯中剩余魂酿同样倾尽。一时间,亭内异香浓郁到了极致,两人的魂光因这强大的魂酿之力而交相辉映,竟将龙渊这永恒的幽暗驱散了一大片,仿佛在这绝地之中开辟出了一方光明的净土。
酒壶很快见底。陈砚凭借自身不俗的修行根基、提前服用的丹药护持,以及最为关键的、那钢铁般的意志,虽然满面通红如醉仙,魂体温热如同烙铁,周身魂光蒸腾,但他的神智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清醒,甚至因为魂力的显著增长和精神的极度亢奋,而显得神采飞扬,目光如电。他与嬴政之间的交谈,也随着这共饮的经历,彻底打破了最初的隔阂,变得如江河奔流,酣畅淋漓。
他们的话题不再局限于地府弊政与历史兴衰,而是扩展到了更加广阔的领域。纵论诸子百家思想之精髓与局限,剖析古今帝王治国安邦之得失权谋,探讨星辰宇宙之浩瀚奥秘,交流修行悟道之玄妙心得。嬴政见识广博如海,智慧深邃如渊,往往三言两语便能首指问题核心,发人深省。而陈砚来自信息爆炸的后世,视角新颖独特,思维不受桎梏,偶尔提出的某些见解或后世理念,虽显稚嫩,却也能让嬴政陷入沉思,眼中闪烁出探究的光芒。这位千古一帝的胸襟与永不枯竭的求知欲,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砚则从嬴政那里,汲取了无数关于力量本质、人心掌控、大势布局方面的宝贵智慧,这些都是书本上绝无法学到的、用无数经验甚至教训凝结而成的帝王心术与生存哲学。一番酣畅淋漓的畅谈,两人竟有种跨越千年时空、相逢恨晚、互为知己的深切感触。那一壶凶险万分的魂酿,此刻仿佛成了催化这份忘年之交的醇醪佳酿,每一滴都蕴含着共同经历风险后产生的信任与欣赏。
嬴政看着眼前虽面红耳赤却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陈砚,眼中的赞赏几乎溢于言表。他一生见过无数英才俊杰,但如陈砚这般,怀有赤子之心般的纯粹正义感,兼具首面深渊的惊人勇气,拥有容纳新知的开阔胸怀,且魂灵特异、潜力无穷、心性坚韧无比的年轻人,实属凤毛麟角。
“善!大善!”嬴政难得地抚掌轻叹,虽未纵声长笑,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帝王威仪中,却真切地透出了几分愉悦与畅快,“朕蛰伏此渊千载,形同枯木,今日得遇小友,共饮此酒,畅抒胸臆,实乃这漫长囚徒岁月中,前所未有之快事!”
陈砚亦是心潮起伏,难以自抑,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魂袍,恭敬而诚挚地行礼:“晚辈何其有幸,得遇前辈,聆听教诲,共论大道!此情此景,必当永铭魂髓!”
壶己空,言未尽。一场原本凶险万分的饮酒考验,竟戏剧性地成为了两人关系升华、缔结深厚情谊的桥梁。共饮抒怀,不仅极大地锤炼了陈砚的魂体,坚定了他改变现状的决心,更让他与这位被囚禁于龙渊的千古一帝,结下了一份基于共同理想、相互认可与深厚情谊的牢固盟约。而这看似偶然的相遇与结谊,无疑将为未来幽冥之地那场注定席卷一切的巨大风暴,埋下最至关重要的一颗种子。龙渊亭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与融洽,那弥漫的魂酿异香中,似乎也悄然掺杂了一丝名为“希望”与“变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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