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破碎。
这是陈砚此刻全部的感受。他脸朝下扑倒在漆黑光滑的地面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后背被范无救鬼爪撕裂的地方，传来持续不断的、仿佛灵魂被寸寸碾磨的剧痛，每一次意识的轻微波动都牵扯着那深入本源的创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消散，像一缕青烟，即将融入这地府永恒的黑暗。视野被大片大片的黑斑占据，耳边是自身意识溃散时发出的、细微却令人绝望的嗡鸣。
结束了。这一次，再没有力气挣扎，再没有奇迹发生。那三扇近在咫尺的石门，此刻仿佛远在天边，模糊得只剩下三道扭曲的阴影。他甚至能“听”到谢必安与范无救那沉稳而充满杀意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逼近，如同敲响最后的丧钟。
放弃吧……太累了……就这样消散，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一个充满诱惑的、代表着永恒安眠的念头，如同沼泽中的气泡，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中浮现。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的刹那，指尖传来的一丝异样触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微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那是一种粗糙、尖锐、带着棱角的冰冷触感。与他身下光滑如镜的黑石地面截然不同。
是一块石头。一块不知从何处而来，或许是某扇石门基座崩落，或许是更久远时代遗落的、仅有拳头大小的黑色碎石。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锋利，散发着与这地府同源、却更加原始和沉默的死寂气息。
这块石头，毫无特殊之处，在这幽冥之地，它甚至算不上武器，连孩童的玩具都不如。
但就是这块石头，这微不足道的触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陈砚那被痛苦和绝望麻木的意识！
不能……不能就这样结束！
十年梦魇的折磨，龙纹碎玉带来的那一丝温暖，对父母怀抱的模糊记忆，对阳光、对清风、对鲜活世界的无比眷恋……还有身后这两个视他如草芥、如食粮的贪婪鬼差！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炽烈的不甘与愤怒，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地从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深处喷发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死在这里？！凭什么要被你们当做补品吞噬？！
这愤怒是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那灵魂撕裂的剧痛和濒死的虚弱！它赋予了他一种荒谬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力量！
“呃……啊！！”
一声嘶哑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低吼，从他那几乎无法维持形态的“喉咙”里挤出。他用尽这凝聚了所有不甘与愤怒的最后力气，那只能动弹的、触碰到石块的手，猛地攥紧了那块冰冷、粗糙的碎石！
很沉。非常沉。仿佛凝聚了这片土地的重量。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或许根本不是力量，而是一种纯粹意志的驱动。他猛地拧转几乎破碎的上半身，视野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天旋地转，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两个高大的、散发着冰冷杀气的黑色身影己然逼近到数步之外！
没有瞄准，没有思考，纯粹是本能的反抗！
他将那块凝聚了他所有不屈意志的黑色碎石，用尽全身（那残破的“全身”）的气力，向着离他更近、那只鬼爪上还萦绕着他生魂阳气碎片的范无救，狠狠地投掷了过去！
石块划出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轨迹，慢得可怜，软绵绵地飞向范无救。这样的攻击，在凡人世界都显得可笑，在这地府高阶鬼差面前，更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范无救甚至懒得抬手格挡，只是帽檐下的阴影微动，似乎带着一丝不屑与嘲弄。
然而——
就在那黑色碎石即将触碰到范无救黑袍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看似普通的碎石表面，那些粗糙的棱角之上，竟突然浮现出无数细如发丝、却繁复到极致的暗金色纹路！这些纹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某种古老禁锢与排斥意味的波动，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嗡！”
一声轻微到极致的震鸣。
范无救那原本浑厚凝实、如同深渊般的鬼体气场，在与这微弱波动接触的刹那，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紊乱！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虽然石子渺小，却真切地打破了绝对的平静！
更重要的是，他袖袍之上，那几缕正在被他缓缓炼化吸收的、属于陈砚的“生魂阳气”碎片，在这股奇异波动的干扰下，竟猛地躁动起来，如同受到了某种召唤，剧烈震颤，险些脱离他的控制！
“什么？！”
范无救终于发出一声带着惊疑的低喝！他不得不分出一丝心神，运转鬼力，强行稳定住那几缕躁动的阳气碎片。这个过程虽然只持续了眨眼功夫，但他那必杀的气势，那下一步即将发出的、彻底湮灭陈砚的攻击，却因此出现了清晰的凝滞和打断！
也就在这眨眼都不到的宝贵间隙！
“砰！”
那块本身毫无力量的黑色碎石，终于无力地撞击在范无救的黑袍上，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便化为齑粉，飘散消失。
但它的使命，己经完成。
陈砚这凝聚了最后意志、看似螳臂当车般的顽强抵抗，这用一块石头发起的、微不足道却蕴含着某种意外变数的反击，成功地为他争取到了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真实存在的——喘息之机！
他瘫倒在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己失去，投掷石块的反抗耗尽了他最后一丝能量。意识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黑暗中明灭。
然而，他那不屈的意志，如同最后一点星火，依旧在灵魂的灰烬中倔强地闪烁。
他做到了。在绝对的绝望中，他选择了反抗，而不是引颈就戮。
也就在这一刻，那扇最为诡异、门面光滑如镜、倒映不出任何景象的灰色石门，其表面那旋转的深灰，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无波的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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