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芳伸手撩开了珠帘。
温润的玉珠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寝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帘后，是一方更加幽暗的空间。
一张宽大的沉香木床上，半倚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色寝衣，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他那张脸愈发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容貌极为俊秀，眉眼如画，鼻梁高挺，但那双本该神采飞扬的眸子却深陷在眼窝里，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因为长时间的咳嗽而微微开裂，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被病痛磋磨殆尽的脆弱感。
这便是她的新婚丈夫，南安王府的世子，赵衍。
他似乎没有看她，目光涣散地落在床顶的明黄帐幔上，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若非凌芳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体内那股异常活跃的生命波动，她几乎要以为躺在这里的己经是一具尸体。
“你受伤了。”
赵衍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凌芳耳中。
他的视线终于从帐幔上移开，落在了凌芳缠着绷带的手臂上，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锐利的审视。
“一点小伤，不碍事。”
凌芳的回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她走到床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靠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个新嫁娘该有的关切或羞怯。
赵衍的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那新房，隔音似乎不太好。”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用一方雪白的帕子捂住了嘴。
凌芳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咳完。
她看到那方白帕上，绽开了一朵刺目的红梅。
“确实不好。”
凌芳坦然承认，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惊慌。
“来了两只不长眼的老鼠，己经被我处理掉了。”
赵衍拿开手帕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正视眼前的女子。
她的眼神太静了，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深闺弱女，反而像一个习惯了杀戮的猎手。
“是么？”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那后来……靖国公府的张妈妈也去了，她也是老鼠？”
“她是来送毒药的。”
凌芳的回答依旧首接得令人心惊。
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骇人听闻。
“药我没喝，人，我也处理了。”
赵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以为这个被强塞给他的新娘，要么是个逆来顺受的牺牲品，要么是个愚蠢的帮凶。
可现在看来，她是一头闯进了羊圈的饿狼。
寝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赵衍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宫灯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你想要什么？”
许久，赵衍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
他不再兜圈子，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试探都显得可笑。
“合作。”
凌芳吐出两个字。
“合作？”
赵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值得你合作的？”
他摊开自己瘦骨嶙峋、青筋毕露的手掌，眼中满是自嘲与绝望。
“一个连明天太阳都可能见不到的废人，能给你什么？”
凌芳的目光从他的手掌移到他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来看。
“你不是病，是中毒。”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赵衍的身体僵住了，脸上的自嘲凝固成错愕。
“太医们都这么说，没什么稀奇的。”
“不。”
凌芳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得不容置喙。
“他们都错了，你中的不是寻常的毒，而是蛊。”
“轰”的一声，赵衍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凌芳，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你说什么？”
“我说，你体内有一只活物，它正在啃食你的五脏六腑，吸取你的生命精元。”
凌芳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赵衍的心上。
“此蛊名为‘金蚕蛊’，是南疆蛊术中最为霸道的一种，中蛊者初期只是体弱多病，后期则会受万虫噬心之苦，最终精血耗尽，化为一滩脓水而死。”
“从你身上这股死气来看，你体内的金蚕蛊，己经快要成形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
赵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体内的蛊虫，引发了一阵剧痛，让他瞬间面无人色，冷汗涔涔。
守在帘外的福安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世子爷！”
他看到赵衍痛苦的模样，又惊又怒，转头对凌芳厉声喝道：“你对世子爷说了什么？！”
凌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赵衍。
“住口！”
赵衍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福安，你……你先出去。”
“可是世子爷……”
“出去！”
福安看着自家主子那不容抗拒的眼神，最终只能满心忧虑地躬身退下。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过了许久，赵衍的痛苦才稍稍缓解。
他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向凌芳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和试探，而是夹杂着震惊、怀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望。
“你到底是谁？”
他沙哑地问道。
“一个能救你命的人。”
凌芳的回答简单而首接。
“你凭什么？”
“就凭我知道金蚕蛊，也知道怎么解它。”
凌
芳的语气中带着绝对的自信。
她缓缓走到床边的药案旁，拿起一只空碗和一把银质小刀。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
她说着，将那把银刀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未受伤的另一只手臂上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她的皮肤滚落，滴入了空碗之中。
那滴血，在落入碗底的瞬间，竟隐隐泛着一丝极淡的乌色。
“这是我体内‘锁魂香’的余毒。”
她将碗递到赵衍面前。
“现在，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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