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大堂。
光线自高窗斜入,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切开了沉闷的空气。
光刃之下,无数尘埃上下翻飞。
堂内弥漫着陈年卷宗的霉味与经久不散的墨香。
咚。
咚。
咚。
王彻的指节,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轻轻叩击。
那声音沉闷而规律,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堂下站着的两名锦衣卫的心口上。
终于,他抬起了眼。
视线从一份关于御史刘纪的密报上缓缓移开。
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深不见底。
“监察御史,刘纪。”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钩子,钻进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行事张扬,收支不符。”
王彻将那份薄薄的密报向前推了寸许,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
“我祖父任指挥同知时,查过一桩类似的案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淬上一层回忆的冰冷。
“户部侍郎,起初也是收支不符这点小事。”
“最后,从他家里抄出的银子,够京营三个月的军饷。”
沈炼与卢剑星的呼吸,瞬间停滞。
王彻的目光扫过他们二人,淡漠,却带着千钧重压。
“我不管刘纪背后站着谁,也不管这潭水有多深。”
“锦衣卫办案,只认证据。”
“启查。”
他吐出这两个字,字字如铁,不容置喙。
“记住,所有证据都必须是铁证。”
“要经得起三法司的质询,更要经得起陛下的审问。”
“都听明白了吗?”
“是,大人!”
沈炼与卢剑星齐齐躬身,声如金石。
三日后。
依旧是那间大堂。
沈炼的面色带着奔波后的风霜,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不甘的执拗。
“大人,卑职走访了刘纪常去的几家绸缎庄、古玩铺子,还有通源钱庄。”
“那些商户一听是问刘纪,全都支支吾吾。”
“要么说不熟,要么说只是寻常主顾。”
沈炼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发白。
“但他们的眼神在躲闪,个个心里有鬼!”
王彻静静听着,手指依旧在桌案上轻点,只是频率比上次更慢,更沉。
“意料之中。”
他淡淡开口。
“没人会蠢到在明面上留下把柄。”
“你不用再去问了。”
王彻敲击的手指蓦然停下,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堂。
“换个法子。”
“去查这些商户的账。”
“不必惊动他们,找个由头,就说核对税银。”
“暗中记下所有与刘纪账户有关的资金流向,一钱银子都不能漏。”
“是!”
沈炼眼中骤然迸发亮光,紧绷的神经豁然松弛。
他退下后,卢剑星上前一步,呈上一本泛黄的旧案卷宗。
卷宗封皮上,墨笔写着五个大字——“宣府总兵李茂贪墨案”。
“大人,这是三年前的案子。”
卢剑星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被故纸堆的尘埃呛住了喉咙。
“卑职发现,当时刘纪曾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查宣府,负责勘定军需亏空。”
“他处理地方事务的一些手法,与这次李茂案中,部分涉案官员转移赃款的路径,有几处惊人的相似。”
王彻接过案卷,翻开。
脆弱的纸张发出濒死的呻吟。
他的目光在那些记录着人员往来与银钱流转的字迹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去查。”
王彻“啪”地合上卷宗,声音里透出一丝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
“重点比对,这两桩案子里所有出现过交集的人员。”
“无论官职高低,全部列出来!”
“卑职遵命!”
卢剑星领命而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大堂内,又只剩下王彻一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不知见证了多少秘密的槐树。
斑驳的树影,一如朝堂之上那张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绞杀一切的关系网。
夜色渐深。
刘纪的宅邸外,几道身影彻底融入了街角的阴影。
他们是锦衣卫的缇骑,是黑夜里的幽灵,奉命在此轮班监视。
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名缇骑压低了斗笠,视线如钉子般,死死钉在那扇朱红色的府门上。
他身边的同伴,正用一截炭笔,在一张粗糙的麻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门前。
车夫下来叩门,片刻后,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引着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去。
“戌时一刻,户部郎中张诚,乘青布车入府。”
记录的声音极低,瞬间被风声吞没。
这些看似零碎的线索,将在天亮之前,随着一份加急密报,被呈送到北镇抚司的案头。
而后,再经过另一道手续,被录入一份更为庞大的卷宗。
那份卷宗,存放于一间寻常人永远无法踏足的密室。
它没有名字。
只有编号。
这桩针对监察御史的秘密调查,就像一滴墨,悄无声息地滴入了名为京城官场的信息之池。
一圈圈涟漪,正向着无人预知的深处,缓缓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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