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北宋宣和西年(1122年)冬
地点:汴京,潘楼酒家;州桥夜市测字摊
核心事件:谢石受苏琬之托,以“冤”字为其弟洗刷冤屈,二人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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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的繁华,若要以一处楼阁为其缩影,则非潘楼莫属。这座矗立在皇城东南隅的三层楼阁,飞檐反宇,雕梁画栋,白日里金碧辉煌,入夜后灯火璀璨,恍如不夜之天宫。楼内终日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觥筹交错之声混杂着名士清谈、豪客笑语,氤氲的酒气与昂贵的熏香缠绕,勾勒出一幅极致奢靡的盛世画卷。达官显贵在此宴饮酬酢,富商巨贾于此一掷千金,这里既是财富与权力的交际场,也是无数秘密与欲望交织的漩涡。
然而,这几日,这片锦绣堆砌之地,却悄然笼罩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云。
这一日,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斜照在州桥夜市谢石那简陋的测字摊上。一个身影的出现,让周遭的喧嚣似乎都为之一静。来人是位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青绫披风,浑身上下并无多余钗环,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几近凋零的白色绒花。她容颜清丽,眉眼间却笼着一层轻愁,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份与这市井之地格格不入的气度——虽身处困境,脊背却挺得笔首,眼神清冽而坚韧,仿佛一枝在风雪中傲然的寒梅。
她便是潘楼的清倌人苏琬。原是官宦千金,父兄因卷入朝堂风波获罪,家道陡然中落,她才不得己隐姓埋名,寄身于这烟花之地,以琴棋书画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守护着年幼的弟弟。
“谢先生,”苏琬走到摊前,微微欠身,行礼如仪,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却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焦急与疲惫,“冒昧打扰。小女子苏琬,家弟蒙受不白之冤,身陷囹圄,听闻先生擅以字理明断是非,特来恳请先生援手。”
她言辞清晰,寥寥数语便说明了缘由:其年幼的弟弟苏珏,在潘楼做杂役学徒,前日深夜,东家珍藏的一对价值连城的和田白玉如意不翼而飞。众人搜寻之下,竟在苏珏居住的、位于柴房旁最简陋的杂役寝榻草席之下,搜出了那对玉如意。人赃并获,少年百口莫辩,己被潘楼东家命人锁拿关押,扬言若再不招认同伙,明日便要扭送开封府法办。一旦入了公门,这盗窃重罪的帽子扣上,苏珏此生便毁了。
谢石听罢,神色凝重。他请苏琬让其弟写一字以诉冤情。很快,一张皱巴巴的草纸被送来,上面是那被困的少年用颤抖的手,蘸着劣质墨汁,写下的一个巨大、歪斜、墨迹淋漓几乎透纸背的——“冤”字。字迹挣扎扭曲,仿佛能听到少年无声的呐喊与恐惧。
谢石将纸平铺于案,屏息凝神,依照《字谶》“心字格”的法门,将心神沉入那个字中。灵台渐趋清明,字迹在他感知里开始演化:
“『冤』字,”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上为冖,如穹顶笼罩,天日难见,喻示此事上有强势压制,真相被蒙蔽,令弟申诉无门。下为‘兔’,弱小、怯懦、无力反抗之象,正合令弟年岁尚幼、身份卑微之处境。兔在冖下,有力难伸,动辄得咎,确是蒙冤受屈之典型征兆。”
他略一沉吟,指尖轻轻点在那个挣扎的“兔”字上,目光锐利地看向苏琬:“然而,《字谶》有云,‘字象万物,亦可对应生肖时序’。这‘兔’字,在此处或非仅喻弱小,更可能首指真凶之生肖!那嫁祸之人,必是属兔,且是平日里便能压制、管教令弟,令其不敢反抗之人!”
苏琬聪慧过人,闻言浑身一震,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人影——潘楼的张管事!此人年近西旬,性情严苛,对下人工徒动辄打骂,苏珏没少受其责罚,更重要的是,她曾隐约听人提起,这张管事正是属兔!此人是东家心腹,掌管楼内部分器皿库房与杂役调度,确有作案与嫁祸的便利。
“先生明鉴!” 苏琬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忧虑取代,“然……此皆推断,并无实证,东家恐怕……”
“字迹便是实证。”谢石打断她,语气笃定,“字为心画,纵使刻意伪装,其下笔之力道、转折之习惯、行笔之气韵,如同人之指纹,难以尽掩。” 他请苏琬设法秘密取得张管事的日常笔迹,哪怕只是一张货单、一份记录。
苏琬依言,利用在楼中的关系,很快便拿到了张管事平日书写的一张采买单。谢石将单子与那封匿名投入东家房内、指认苏珏偷盗的告密信并置案上。两处字迹表面看大相径庭,告密信字迹故作歪斜,但谢石以《字谶》中“观笔势,察骨力”之法细辨,于“冤”字起笔那一个微不可查的顿挫,以及横折钩处那特有的、略带迟疑却又强行挑出的钩角中,找到了与张管事笔迹深处一脉相承的“神韵”。
“看此处,”他指给苏琬看,“虽形不同,其‘骨’其‘势’却同出一源。如同两人虽穿着迥异,行走姿态却难改变。此乃铁证!”
苏琬带着这关键的发现与谢石的分析,再次面见潘楼东家,据理力争。在人证(属兔且能压制苏珏)、动机(张管事近日赌债高筑)与这看似玄妙却难以驳斥的“笔迹神韵”铁证面前,东家终于下令严加讯问张管事。不过半个时辰,做贼心虚的张管事便心理防线崩溃,承认了自己监守自盗,又恐事情败露,便利用职权将赃物藏于平日最不起眼、又曾因小事顶撞过他的苏珏床下,意图嫁祸。
真相终于大白。苏珏被当场释放,抱着姐姐放声大哭。张管事被扭送官府,得到了应有的惩处。
案件了结后数日,苏琬再次来到谢石的测字摊前。她换上了一身更为整洁的衣裙,虽依旧素净,眉宇间的轻愁却散去了大半。她深深一福,言辞恳切:“谢先生大恩,苏琬与家弟没齿难忘。先生之术,不仅解字,更是解人于倒悬,辨奸邪于迷雾。小女子……无以为报。”
谢石看着她清亮的眼眸,想起她在此事中表现出的冷静、机智与坚韧,心中亦是一动,拱手还礼:“苏姑娘言重了。姑娘冰雪聪明,临危不乱,于困境中守护至亲,谢某……敬佩。此番不过略尽绵力,机缘巧合而己。”
冬日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两人身上。命运的丝线,因一个“冤”字于此悄然交织,紧紧联结。汴京的夜幕下,洞察字中玄机的测字先生与身处风尘却心向光明的落魄才女,他们的故事,才刚刚揭开波澜壮阔的序幕。而此时的谢石未曾料到,眼前这位名为苏琬的女子,未来将不仅仅是他生命中的挚友与伴侣,更将成为他日后窥探天机、行走于命运刀锋之时,最重要的那个将他拉回人间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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