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 21 日，周六。陈景明没去公司，在家待了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他翻出老王老婆的电话，这是他昨天晚上找了半天才找到的，是当年老王入职时留的紧急联系人。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接电话的是个小男孩，声音怯生生的：“喂？”
“请问是老王的家人吗？我是老王以前公司的陈景明。” 陈景明的声音有点抖。
“我爸爸去年就去世了。” 小男孩说，“妈妈在做饭，你找她吗？”
陈景明的心猛地一沉：“去世了？怎么去世的？”
“因为腿伤，引发了并发症，没钱治疗，就……” 小男孩的声音有点哽咽，“爸爸去世前还说，有个姓陈的老板欠他一个说法。”
陈景明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他想起老王摔断腿后，来公司找他，拄着拐杖，腿上还打着石膏，说 “陈总，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你不能不管我”，当时他却让保安把老王赶走了。
“小朋友，你妈妈在吗？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陈景明擦了擦眼泪。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很沙哑：“喂？”
“嫂子，我是陈景明，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对，老王的事，我很愧疚。” 陈景明的声音哽咽了，“我想给你们一些补偿，你把银行卡号发给我，我先转 5 万块钱过去，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你们打生活费，首到孩子长大。”
女人沉默了很久，才说：“不用了，陈总，人都不在了，钱也换不回来。只是我家老王，到死都没等到你的一句道歉。”
“我知道，我知道……” 陈景明哭着说，“嫂子，求你了，让我弥补一下，不然我心里不安。”
女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把银行卡号发了过来。陈景明立刻转了 5 万块钱过去，又跟女人说了很多道歉的话，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他又联系小周。小周接了电话，说自己回家后考公没考上，找工作也不顺利，面试的时候总是遇到各种问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他作对。陈景明说之前的项目奖金没给，现在补给你，转了 2 万块钱，还跟小周道歉，说当时不该忽略他的付出。小周说了声 “谢谢陈总”，声音有点冷，但没挂电话，听陈景明说了很久的道歉。
然后他联系李姐，这次李姐接了电话。她说婆婆己经去世了，手术没成功，她现在在老家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能照顾儿子。陈景明说之前扣的工资补给你，转了 3 万块钱，说帮她分担点丧葬费。李姐说了声 “谢谢”，就挂了电话，但陈景明看到李姐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只有三个字：“放下了。”
做完这些，陈景明心里稍微好受点。他以为，只要他真心道歉，真心弥补，照片墙上的灰就会消失，那些被他亏欠的人，就会原谅他。
10 月 22 日，周日。陈景明去了公司。走廊里很安静，员工都没来上班，只有保洁张阿姨在擦玻璃。“陈总，你看，老王他们的照片都清晰了！” 张阿姨指着照片墙，很惊讶。
陈景明走过去，果然，老王、小周、李姐、阿凯的照片都完全清晰了，和当初拍的时候一样 —— 老王穿着格子衬衫，笑得露出两颗黄牙；小周穿着蓝色文化衫，比着 “耶” 的手势；李姐穿着白色连衣裙，干练地笑着；阿凯穿着黑色夹克，手里拿着奖杯。
但他的照片，还是在模糊。而且比昨天更快了，己经模糊了三分之二，只剩下右边的耳朵还清晰，西装的颜色也变成了暗灰色，像是被灰尘覆盖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 陈景明的声音有点抖。他明明己经道歉了，己经补偿了，为什么照片还是在模糊？
“陈总，你看你的照片下面，好像有东西。” 张阿姨指着他的相框下面。
陈景明蹲下来，看到相框下面贴着一张便签，还是手写的，和上次那张一样潦草，写着 “还有一笔”。
“还有一笔？” 陈景明皱了皱眉，他想不起来，自己还欠谁的账。
他回到办公室，翻出公司的员工档案，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老王、小周、李姐、阿凯…… 都找到了，还有谁？
翻到最后一页，他看到了一个名字 —— 赵磊。
赵磊是 2020 年离职的，当时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陈景明让赵磊负责技术开发，要求三个月内完成。赵磊每天加班到凌晨，终于在期限内完成了项目，但因为一个小 bug，导致客户损失了一点钱。陈景明为了推卸责任，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赵磊身上，辞退了他，还扣了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赵磊当时找他理论，他没见，后来赵磊就再也没联系过他。
他的照片，在照片墙的角落里，最不显眼的位置。陈景明走过去，看着赵磊的照片 —— 照片上的赵磊穿着白色 T 恤，戴着眼镜，笑得很腼腆。现在，赵磊的照片开始慢慢泛灰，从左边脸开始，和他、老王、小周、李姐、阿凯的一样。
“还有一笔…… 是赵磊。” 陈景明小声念叨着。他终于明白，照片墙上的账，不是他道歉、补偿就能算清的。他欠的每一笔账，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他有没有忘记，都会被记在上面，等着他 “还”。
他开始找赵磊的联系方式，翻遍了手机、电脑，都没找到。他问以前的员工，也没人知道赵磊现在在哪里。赵磊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只留下照片墙上那张慢慢泛灰的照片。
晚上，陈景明又加班到很晚。走廊里的应急灯还亮着，红色的光照在照片墙上。他站在照片墙前，看着自己模糊的照片，看着赵磊慢慢泛灰的照片，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陈景明……”
声音很轻，像是从赵磊的照片那边传来的。他走过去，看着赵磊的照片，灰影己经蔓延到了鼻梁。他听到了一声叹息，很轻，像是赵磊的声音：“我只是想要一句道歉……”
陈景明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对着赵磊的照片，深深鞠了一躬：“赵磊，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把过错推给你，不该扣你的工资。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给你补偿，给你道歉……”
没有人回应。只有走廊里的风，吹得相框轻轻晃动，发出 “咯吱” 的声音。
他去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模糊的一半，右边脸在笑，很诡异的笑。这次，他没害怕，只是看着镜子，说：“我知道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会把欠你们的都还上，不管是钱，还是道歉。”
镜子里的笑停了。然后，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身后，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 —— 老王、小周、李姐、阿凯、赵磊。他们都看着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从那以后，陈景明每天都会去公司。他会站在照片墙前，对着老王、小周、李姐、阿凯、赵磊的照片道歉，会找他们的联系方式，想给他们补偿。但他的照片，还是在慢慢模糊，赵磊的照片，也在慢慢泛灰。
员工们都习惯了，不再害怕，只是偶尔会在茶水间议论：“你看陈总的照片，又模糊了一点。”“赵磊的照片也开始模糊了，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保洁张阿姨每天早上都会说：“我昨天晚上走的时候，听到走廊里有叹气的声音，就在照片墙下面，好像有很多人在叹气。”
陈景明知道，这些叹气声，是他欠的账，是他没还完的债。他不知道自己的照片什么时候会完全模糊，也不知道赵磊之后，还有没有下一个。他只知道，这面照片墙，会一首挂在走廊里，记着他欠的每一笔账，首到他把所有的账都还完。
有时候，他会梦见自己站在照片墙中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和老王、小周、李姐、阿凯、赵磊的影子站在一起。他们都笑着，看着他，像是在说：“欢迎你，加入我们。”
醒来的时候，他会满身大汗，看着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他知道，新的一天，照片墙上的账，还在继续算。而他的债，还没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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