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像是溪水，总会在不经意间撞上礁石。苏晓棠十五岁这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将她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
那日晌午刚过，日头毒辣。苏晓棠背着一篓新采的草药从后山下来，篓子里有几株品相不错的金银花和夏枯草，是她特意寻来给张奶奶清热解暑的。
细密的汗珠沁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用袖子擦了擦，脚步轻快地往村里走。墨痕跟在她身边，吐着舌头，感受着路边树荫下稀薄的凉意。
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永远是消息和闲话的集散地。王桂芬正和几个妇人坐在树下的石墩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唾沫横飞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她眼尖，老远就瞧见了苏晓棠，以及她背篓里那些水灵灵的草药。
一股混合着嫉妒和旧怨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这几年，这死丫头非但没冻死饿死，反而在张老婆子的庇护下越长越水灵，甚至还得了些莫名其妙的“灵性”名声，连带着那老婆子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再看看自家，虽然儿子小宝是心头肉，可日子总是紧巴巴的，这让她心里如何能平衡？
眼看着苏晓棠就要低头从旁边走过，王桂芬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地提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午后的沉闷：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晓棠吗？现在可是咱们杨家屯的小神仙了，能掐会算的，本事大着呢！”
苏晓棠脚步一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只想装作没听见快点离开。
王桂芬见她不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叉着腰，几步就挡在了路中间，声音又拔高了几分，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
“怎么？成了‘小神仙’就不认人了？听说你家墨痕前几天把老孙头家的鸡撵得满村飞，吓得好几天下不了蛋！怎么，你这能跟畜生说话，就管不住自家畜生？还是说，根本就是你指使的？！”
这话恶毒又诛心，不仅旧事重提嘲讽她的“怪异”，还把一顶指使畜生祸害乡邻的大帽子首接扣了下来。周围的妇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晓棠身上，有好奇，有同情，也有等着看热闹的。
墨痕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意，立刻挡在苏晓棠身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吼声，全身的毛发微微炸起。
苏晓棠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此刻不能退缩，否则只会让王桂芬更加嚣张，也让那些原本就对她半信半疑的村民产生更多误解。她慢慢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桂芬那张因刻薄而扭曲的脸。几年过去，面对这个曾经给她无数噩梦的养母，她发现心底除了残留的一丝寒意，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王婶，”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山涧的溪流，冷静地冲刷着对方的污言秽语，“墨痕那天从早到晚都跟我在一起，在院子里晒药，没离开过半步。孙爷爷家的鸡，是被后山溜下来找食的野猫惊的，灰色的，尾巴短了一截。
鸡毛和猫脚印现在还在他家后墙根那儿，您要是不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众人，语气不卑不亢，“现在就可以请大家一起去看看，辨个分明。”
她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没有一丝慌乱，更不见年幼时的惊惧。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事实的坦然，反而衬得王桂芬像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
王桂芬被她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噎得一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哪里真知道孙家鸡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借题发挥，想当众羞辱苏晓棠罢了。此刻被当众戳穿，又见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些异样，顿时恼羞成怒，指着苏晓棠的鼻子骂道：
“你说是就是？谁看见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法子……”
“王桂芬！”
一个威严而带着怒意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她。村支书杨老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铁青，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争执。他平日里就对王桂芬的泼辣刁蛮颇有微词，此刻更是面露不悦：
“你在这儿胡咧咧什么？！没事找事是吧？晓棠丫头帮了村里多少忙，大家心里没数吗？上次要不是她提醒，我家那窝刚下的猪崽，就因为母猪吃了脏东西，差点全完了！这份情我老杨家记着呢！”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王桂芬，又看向周围的村民，“还有赵老汉的驴，孙家的猪，林家的鸡……哪一桩哪一件，人家孩子不是好心？怎么，帮人还帮出罪过来了？！”
提到当初风雪夜弃养的事，王桂芬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再往外蹦。那件事终究是她理亏，平日里没人提也就罢了，此刻被村支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出来，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老栓不再看她，转向苏晓棠时，目光温和了许多：“晓棠，没事了，快回去吧，你奶奶该等着急了。”他语气里的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苏晓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对着杨老栓微微鞠了一躬，轻声而清晰地说道：“谢谢杨爷爷。”
然后，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王桂芬，也不再理会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背起她的药篓，带着依旧警惕的墨痕，挺首了脊背，平静地从人群中穿过，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那背影虽单薄，却透着一股不容轻视的坚韧。
这场当众的刁难，像一块试金石。苏晓棠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躲在奶奶身后瑟瑟发抖、任人欺凌的小女孩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用冷静和事实，去面对恶意，去守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这份认知，像破土而出的新芽，虽然稚嫩，却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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