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的清冷，第一次让姮娥感到了一种虚伪的平静。那玉砖的裂痕，那水镜中窥见的血腥，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神，让她无法再在这虚假的永恒中安然度日。她必须去问个明白，必须去阻止那持续不断的罪孽。
她寻了一个后羿似乎心情尚可的间隙，在他惯常眺望凡间、神情莫测时，走到了他的身后。她的声音因紧张和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打破了两人之间惯有的、她单方面维持的温顺沉默。
“后羿……那玉佩，还有……那些少女……”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中挤出，“我己知晓。停止吧，求你了，停止这种……血祭。”
后羿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上，那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惊慌或被揭穿的恼怒，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宽容的不以为然。他浓黑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惯有的、仿佛安抚不懂事孩童般的语气，“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女人家，心思纯净些才好，何必过问这些繁杂之事？”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长发。
姮娥猛地偏头躲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不是繁杂之事！这是十万八千条性命！是每年一个无辜者的魂魄！你称之为‘爱’的方式，就是建立在如此可怕的牺牲之上吗？”
后羿脸上的那丝笑意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不耐与优越感的严肃。“你太幼稚了，姮娥。”他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只看到所谓的牺牲，却看不到我为你构筑的永恒！美貌不老，情意不迁，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渴望？我为你做到了极致！你以为这些是凭空得来的吗？没有代价，何来永恒？”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笼罩下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姮娥纤细的手腕。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禁锢得她生疼。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爱能够超越时间，永不褪色。”他的声音放柔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暧昧地着她光滑的皮肤，“那些蝼蚁般的生命，如何能与你我的永恒相提并论？这才是最正确、最有效的做法。”
说着，他俯下身，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深深地吻上她的额头。
就在他双唇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一股奇异而可怕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姮娥心脏深处轰然涌出！那不是她自己的情感，更像是一种被设定好的、强制触发的程序。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将她理智淹没的爱意，如同失控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意志软化了，一种熟悉的、四叶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依赖和眷恋感，疯狂地滋长，试图将她刚刚建立的恨意与清醒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不是这样的！
她在内心疯狂地呐喊，挣扎。
那是假的！是血祭换来的枷锁！
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被握住的手腕不再试图挣脱，反而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渴求更多的接触。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潮，甚至有一种想要回抱住他、将脸埋入他胸膛的冲动。
负罪感、恶心感与这强行涌出的爱意激烈地绞杀在一起，让她感觉像是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一边是清醒的、憎恶着这血腥真相的灵魂，一边是被邪术禁锢、不断分泌着虚假爱意的躯壳。这种分裂的痛苦，比单纯的恨意更加折磨，如同身处炼狱，一边被烈焰炙烤，一边又被寒冰冻彻。
“你看，”后羿结束了那个吻，满意地看着她眼中无法完全掩饰的迷离与挣扎，语气更加笃定，“你的心，你的身体，都是爱我的。这就够了。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你只需安心做我最美的、永远爱我的姮娥。”
他的话如同最后一把枷锁，牢牢铐住了她。
姮娥猛地向后退开，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溺水中挣脱。她看着后羿那张依旧英武、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一种彻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
她明白了。
抗议是徒劳的。
在他眼中，她不是平等的伴侣，而是他倾尽手段（哪怕是邪恶的手段）打造并拥有的、一件必须符合他心意的完美藏品。她的意志无关紧要，她的痛苦被他视作幼稚，她的爱，甚至都是由他通过血腥仪式来强行维系和保证的。
她的灵魂，早己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用这名为“爱”的邪恶契约，彻底地禁锢、私有、赏玩。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决绝，压倒了那仍在体内蠢蠢欲动的虚假爱意，也压倒了那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依赖他，哀求他，都是死路。
这扭曲的“爱”，这建立在尸骸上的“永恒”，她一刻也无法再忍受了。
她需要自救。
必须自救。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不再看后羿，只是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低声道：“……我累了。”
然后，她转过身，拖着那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的、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广寒宫更深的阴影里。每一步，都像是在与体内那无形的枷锁抗争，也像是在迈向一个未知的、但必须由自己开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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