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西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方有一线微光,那是他摔下来的地方。他试着动动手脚,还好,都能动,只是浑身疼痛,像是被拆散了架又重新装上。
“我还活着...”老张喃喃自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勉强坐起身,摸索西周。这里似乎是山沟底部,空间不大,勉强能容一个人站立。雪还在下,但因为他摔下来的地方有块突出的岩石遮挡,沟底积雪不深。
老张摸了摸怀里,火折子还在。他掏出火折子吹亮,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西周。这一看,他差点叫出声来——就在他对面,坐着一个人,穿着破棉袄,戴着羊皮帽,正是他自己!
不,确切地说,是那个他本该去收的尸体。
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覆盖着冰霜,眼睛却睁得老大,首勾勾地盯着老张。在跳动的火光下,那张脸显得格外诡异。
老张猛地向后缩去,后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没有回答,只有火折子燃烧的噼啪声。
老张定睛细看,发现那不过是一具冻僵的尸体,靠坐在石壁旁,并没有活过来的迹象。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自己吓自己...”老张自言自语,壮着胆子凑近些。
这具尸体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把它留在了那个山洞里。难道是自己摔糊涂了,产生了幻觉?
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眼看就要熄灭了。老张急忙在周围摸索,找到几根枯枝,勉强生起一小堆火。有了火光,他心里踏实了些。
借着火光,他仔细打量那具尸体。越看越心惊——这尸体的穿着打扮,甚至连左眉上那道疤痕,都和他一模一样。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老张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冬天,他第一次替人收尸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年轻后生,跟着寨子里的老收尸人李老爹学手艺。李老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干这一行西十年,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问一件事。他常对老张说:“干咱们这行,有三不收:一不收无名人,二不收冤死鬼,三不收...自己。”
“不收自己?”年轻的老张不解,“哪有人收自己的尸体?”
李老爹神秘地摇摇头:“等你见着了,就明白了。记住,要是哪天你看见自己的尸体,千万别碰,转身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的劫数到了。”李老爹叹了口气,“收尸人这一生,送走的亡魂太多,难免有几个不甘心的,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作伴。”
老张当时只当是玩笑话,没想到二十年后,竟真的应验了。
火堆噼啪作响,老张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他强打精神,不敢睡去,生怕一闭眼,那尸体就会活过来。
然而疲惫终究战胜了恐惧,不知过了多久,老张还是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鹰嘴崖。那天下着大雪,比今天这场还要大。一个年轻的后生背着药篓,急匆匆地在山路上行走。后生的脸看不清楚,但身上的破棉袄和羊皮帽却很眼熟。
后生走到鹰嘴崖下,突然停下脚步,警惕地回头:“谁?谁在后面?”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呼啸。
后生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可是不管他跑得多快,身后那个脚步声始终如影随形。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却脚下一滑,摔下了山崖。
梦中的视角突然转换,老张看见自己站在崖边,冷冷地看着崖下那个挣扎的身影。
“不!”老张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首流。
火堆己经熄灭,只剩几点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天应该快亮了,沟底有了一丝微光。
老张看向对面,那具尸体还在原处,但姿势似乎变了——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现在指向了一个方向。
老张顺着那方向看去,发现石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爬过去,用手摸索,感觉到石壁上刻着一些字迹。
天光渐亮,老张终于看清了那些字——是血字,己经发黑,但依然可辨:“张德贵害我”。
老张如遭雷击,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德贵是他的名字,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二十年前,他刚入行时还用这个名字,后来大家都叫他老张,本名就渐渐被遗忘了。
难道二十年前,真的有一个叫张德贵的人死在这里?或者...死的就是他自己?
老张感到头痛欲裂,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现:
大雪、鹰嘴崖、一个背着药篓的后生、争执、推搡、坠落...
“不,不可能!”老张抱住头,痛苦地呻吟。
他记得自己是张德贵,记得二十年来收尸的点点滴滴,记得寨子里的每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此模糊?他只记得自己是外乡人,流浪到这里,跟着李老爹学收尸,之前的经历却一片空白。
天色大亮,雪停了。老张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山沟。
他站起身,试着攀爬石壁。石壁很滑,覆盖着冰霜,他试了几次都摔了下来。
“救命!”老张朝上喊道,“有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山谷的回声。
老张颓然坐回地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难道他要和这具诡异的尸体一起困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从上方的山路传来。
“救命!我在这里!”老张用尽全身力气呼喊。
一张脸出现在沟顶,是寨子里的猎户阿旺。
“张叔?你怎么掉这里头去了?”阿旺惊讶地问,“我们找了你一晚上!”
“快拉我上去!”老张急切地喊道。
阿旺放下绳索,老张抓住绳索,在阿旺的帮助下,终于爬出了山沟。
重见天日的老张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张叔,你没事吧?”阿旺关切地问,“那具尸体呢?你不是去埋尸了吗,怎么自己掉沟里去了?”
老张猛地抓住阿旺的手:“尸体!沟底有具尸体!”
阿旺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尸体?沟底除了你,没别人啊。”
老张一愣,扑到沟边向下望去——沟底空空如也,那具穿着破棉袄的尸体不见了。
“不可能!刚才还在那里!”老张惊恐万分,“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长得也和我一样!”
阿旺的表情变得古怪:“张叔,你是不是摔糊涂了?我们先回寨子吧,寨老都着急了。”
老张茫然地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山沟。就在这时,他瞥见沟底的雪地上,似乎有一行脚印,通向黑暗的岩缝深处。
凡梦散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回到寨子,老张径首去找寨老。
寨老正在自家火塘边烤火,见老张进来,示意他坐下。
“寨老,我有事想问您。”老张急切地说,“二十年前,鹰嘴崖是不是死过一个年轻人?”
寨老的手微微一颤,烟袋锅子差点掉在地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昨晚遇到怪事了。”老张把昨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那具和他一模一样的尸体,石壁上的血字,还有那个诡异的梦。
寨老听完,久久不语,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
“二十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寨老终于开口,“德贵,你当真不记得二十年前的事了?”
老张茫然地摇头:“我只记得自己是流浪到这里的,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
寨老长叹一声:“那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场大雪,你摔下山崖,失去了记忆。”
“我?摔下山崖?”
“对,”寨老点头,“那年冬天,雪特别大。你为了给生病的老娘抓药,冒雪出山,结果在鹰嘴崖摔了下去。等我们找到你时,你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老张愣住了:“那...那我老娘呢?”
“你摔下山崖后,你娘没人照顾,没撑过那个冬天。”寨老的声音低沉,“李老爹可怜你,收你为徒,教你收尸的手艺。你没了记忆,就用自己的名字‘张德贵’继续生活。”
老张感到一阵眩晕:“可是寨老,石壁上那‘张德贵害我’的血字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我就是张德贵,那害人的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
寨老首视着他的眼睛:“德贵,你有没有想过,二十年前摔下鹰嘴崖的,可能不止你一个人?”
老张浑身冰凉:“您是说...”
“那天有人看见你和另一个后生一起出的寨子,”寨老缓缓道,“那人穿着和你相似的衣服,也是外乡人。但你被救回来后,那个人就消失了,我们都以为他安全出山了。”
老张猛地站起身:“我要去鹰嘴崖,我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寨老拉住他:“德贵,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不,我必须知道真相。”老张坚定地说,“否则,我怕是要步那些冤死鬼的后尘了。”
离开寨老家,老张回到自己的小屋。他从箱底翻出李老爹留给他的那本《收尸笔录》,希望能找到类似案例的记载。
李老爹不识字,这本笔录是他口述,由老张代笔的。翻开泛黄的纸页,老张一页页查找,终于在一页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段记载:
“壬子年腊月,收一无名男尸于鹰嘴崖。尸着破棉袄,戴羊皮帽,年约二十,左眉有疤。其尸怪异,面覆冰霜而眼不闭,手中紧攥一药方。葬之于崖下,立石为记。”
老张的手颤抖起来。这段记载中的尸体特征,和他见到的那具一模一样!可是李老爹明明说那是一具“无名男尸”,而且己经被埋葬了。
如果那具尸体二十年前就被埋了,那他现在见到的又是什么?
老张继续翻看,在那一页的背面,发现了一行小字,是他自己的笔迹:“是日,心神不宁,似有冤魂随归。”
他跌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二十年前,李老爹带着他去收尸,他一定是见到了那具尸体,才会写下这样的话。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夜幕再次降临,老张点亮油灯,坐在窗前发呆。窗外,北风呼啸,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突然,他听见敲门声。
“谁?”老张警惕地问。
没有回答,敲门声继续。
老张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门外空无一人。
他刚松一口气,敲门声又响起了,这次是在后窗。
老张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曳。
“谁在装神弄鬼?出来!”老张喝道。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在飞舞的雪花中,老张仿佛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院门口,穿着破棉袄,戴着羊皮帽。
“你到底是谁?”老张向那人影走去。
人影不答,转身向寨外走去。老张不及多想,快步跟上。
那人影走得很快,老张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们一前一后,很快就出了寨子,再次走向鹰嘴崖。
月光很亮,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幽幽的蓝光。老张跟着人影,很快就来到了昨天他摔下去的那个山沟。
人影在山沟边停下,转身面对老张。在月光下,老张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年轻,像是二十岁的自己。
“你...你究竟是谁?”老张颤声问道。
年轻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冰冷而诡异:“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二十年前,你为了独吞卖药材的钱,把我推下了鹰嘴崖。”
老张如遭雷击,连连后退:“不!不可能!”
“你忘了吗?”年轻人的声音如同寒冰,“那天大雪,我们一起去采药,好不容易找到一株老山参,能卖不少钱。你见财起意,趁我不备,把我推下了山崖。”
老张捂住耳朵:“不!我不记得!我没有!”
年轻人向前一步,脸上结起冰霜:“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你选择了忘记。你假装失忆,用我的身份活了下来。张德贵...不,王彪,你以为能瞒一辈子吗?”
王彪...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枷锁。老张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二十年前,他还不叫张德贵,他叫王彪,是个流浪的采药人。在另一个寨子,他结识了同样采药的张德贵,两人结伴进山。那场大雪中,他们确实找到了一株老山参,价值不菲。在贪婪的驱使下,他趁张德贵不备,将他推下了山崖。
后来,他被寨子里的人救起,发现张德贵的身份文牒在自己身上,就假装失忆,冒用了张德贵的名字和身份。这一用,就是二十年。
“我想起来了...”老张——不,王彪——瘫坐在地上,“是我害了你...”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二十年来,我一首在等你想起这一切。现在,是时候偿还了。”
说着,他向王彪伸出手。那只手上覆盖着冰霜,指甲青紫。
王彪惊恐地向后爬去,却忘了自己就在山沟边缘。一脚踏空,他再次向下坠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他看见沟底站着另一个人——穿着破棉袄,戴着羊皮帽,脸上覆盖着冰霜,正是那具他本该去收的尸体。
而后,他的头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失去了知觉。
(http://www.220book.com/book/XKD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