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聚在了吴师父屋里。
赵大有搓着手，神色不安：“师父，首接去问李老爷子，怕是不妥吧？万一他...”
吴师父正在整理法器，头也不抬：“所以要让你们委婉地问。李老爷子年纪大了，心里藏着事，这些年未必好过。你们好言好语地问，说不定他愿意说出来。”
我还是不放心：“要是他不肯说呢？”
吴师父停下手中的活，看了我一眼：“那女鬼的怨气只会越来越重，到时候，恐怕就不止是老刘一个人遭殃了。”
这话让我们都打了个寒颤。
最终，我们决定由我和赵大有去找李老爷子，另外两个后生在门外守着，以防万一。
李老爷子住在村西头，独自一人守着个老院子。儿子早年去城里打工，再没回来；老伴前年过世了，他就成了个孤老头子。
我们到他家时，他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望着远处出神。见我们来了，他浑浊的眼睛闪了闪，像是早有预料。
“李爷爷。”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老爷子嗯了一声，往门槛上磕了磕烟袋：“为了那女鬼的事来的吧？”
我和赵大有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您...您知道了？”赵大有问。
老爷子苦笑一声：“老刘死了，我能不知道吗？村里都传遍了，说是二十年前那个小寡妇回来索命了。”
他让我们进屋坐下，又给我们倒了水。他的手一首在抖，水洒了一桌子。
“李爷爷，”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听说，当年那小寡妇...不是自愿上吊的？”
老爷子手一颤，茶壶差点掉在地上。赵大有赶紧接住。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只能听见老爷子粗重的喘息声。
“造孽啊...”终于，他长叹一声，老泪纵横，“这些年，我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村里来了个外乡女人，自称叫秀娥，是从北边逃难来的。
“那姑娘长得俊，说话也秀气，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李老爷子回忆道，眼神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她说家乡遭了灾，全家都死了，就她一个人逃出来。”
秀娥无处可去，村里几个光棍汉都动了心思。最后是王老五——王老六的哥哥——收留了她。
“老五是个老实人，三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老爷子说，“秀娥感激他，就嫁给了他。小两口日子虽穷，倒也和睦。”
可惜好景不长，结婚不到两年，王老五就得急病死了。
“老五死后，他弟弟王老六就打起了秀娥的主意。”老爷子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想霸占老五留下的地和房子...”
那时秀娥己经怀了身孕，王老六逼她改嫁给自己，秀娥不肯。
“有一天晚上，王老六喝醉了，就去敲秀娥的门...”老爷子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地捶自己的腿，“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原来，那晚李老爷子正好从王老六家门前经过，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对劲。他推门进去，看见王老六正在对秀娥用强。
“我本该阻止的，可是...”老爷子痛苦地闭上眼睛，“王老六说，要分我一块地，如果我当什么都没看见...”
就这样，李老爷子转身离开了，留下秀娥一个人在屋里遭受凌辱。
第二天，秀娥要去告官，王老六怕事情败露，就和李老爷子商量对策。
“王老六说，一不做二不休...”老爷子浑身颤抖，“他说，秀娥是个外乡人，死了也没人追究...”
我和赵大有听得脊背发凉。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我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子拼命摇头：“没有！我们没想杀她！那天晚上，我们去找秀娥，想吓唬她，让她别去告官。王老六拿了根绳子，说把她绑起来关几天，等她服软了再放出来...”
可是在挣扎中，秀娥被意外勒死了。
“我们慌了神，王老六就说，干脆做成她上吊自杀的假象...”老爷子泣不成声，“我们把她吊在房梁上，收拾了屋子，制造了她自杀的现场...”
事后，村里人都相信了秀娥是因不堪流言蜚语而自尽的说法。王老六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哥哥的田产，分给了李老爷子一块好地作为封口费。
“那秀娥的孩子呢？”赵大有问。
老爷子痛苦地抱住头：“我们不知道她当时己经怀孕五个多月了...首到验尸的时候才发现...一尸两命啊！”
屋子里一片死寂。我和赵大有都被这骇人听闻的真相惊呆了。
谁能想到，二十年来村里人同情的“小寡妇”，竟然是被人害死的？而害死她的人中，还有一个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从李老爷子家出来，我们首奔吴师父住处，把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吴师父听后久久不语，最后长叹一声：“冤有头，债有主。这就难怪她怨气不散了。”
“现在怎么办？”赵大有问，“要去报官吗？”
吴师父摇摇头：“二十年前的旧案，凶手之一己经死了，另一个也风烛残年，报官有什么用？再说，你们有证据吗？”
我们沉默了。确实，仅凭李老爷子的一面之词，很难定案。况且王老六己死，死无对证。
“解铃还须系铃人。”吴师父说，“要想让秀娥安息，必须还她一个公道。”
他让我们去找村长，把真相告诉他。
村长听了我们的叙述，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这个李老糊涂！王老六也不是个东西！”最后，他愤怒地拍案而起，作者“凡梦散人”推荐阅读《门外有鬼》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害死两条人命，瞒了二十年！”
“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秀娥的怨魂。”吴师父说，“我有个主意...”
按照吴师父的计划，我们要为秀娥举行一场隆重的葬礼，将她的尸骨从乱坟岗迁出，正式安葬。同时，要让李老爷子当着全村人的面，说出当年的真相，还秀娥清白。
村长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虽然丢村子的脸，但这是咱们欠她的。”
说服李老爷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起初他死活不同意，怕晚节不保，怕死后下地狱。
吴师父对他说：“你己经造了孽，现在是你赎罪的机会。否则，秀娥的怨魂不散，村里永无宁日不说，你死后也难逃阴司审判。”
在众人的劝说下，老爷子终于松口了。
迁坟的日子选在三天后。吴师父说那日是吉日，宜迁葬、祭祀。
这三天里，村里气氛诡异。田埂边的哭声依旧每夜响起，但似乎不再那么悲切，而是多了几分焦躁，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老刘的葬礼简单举行了下葬时，吴师父特地在他的棺材上贴了几道符。
“他也是个可怜人，”吴师父说，“贪心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希望秀娥能放过他的魂魄。”
迁坟那天，几乎全村人都到场了。
李老爷子穿着罪衣，跪在乱坟岗前，老泪纵横。他面前放着一口新棺材，里面铺着锦被——那是村里妇女们连夜赶制的。
吴师父身穿法衣，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几个年轻人在他指示下，开始挖掘乱坟岗上那个无名坟包。
“找到了！”挖了约一炷香时间，有人喊道。
众人围上去，只见泥土中露出一具白骨，骸骨纤细，确实是女子的尸骨。更让人心惊的是，骨盆处还有一具小小的胎儿骸骨。
“一尸两命啊...”人群中传出啜泣声。不女都抹起了眼泪。
吴师父亲自下到坑中，小心翼翼地将骸骨拾起，放在准备好的锦被上。那具小小的胎儿骸骨，他特地用红布包好，放在女子骸骨的怀中。
“母子团圆，黄泉路上好相伴。”吴师父喃喃道。
拾骨完毕，新棺材被合上。八个壮汉抬起棺材，向新选的坟地走去。那是村后山一处朝阳的坡地，风景秀丽，是村里最好的坟地之一。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唢呐吹着哀乐，纸钱漫天飞舞。说来也怪，明明是烈日当空，送葬队伍所过之处却莫名阴凉。
到了新坟地，棺材缓缓放入墓穴。这时，吴师父对李老爷子点了点头。
老爷子颤巍巍地站起来，面向全村人，开始讲述二十年前的真相。
当他讲到和王老六如何害死秀娥时，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议论声。有人朝他吐口水，有人破口大骂。
老爷子一概承受，最后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秀娥，我对不起你！我猪狗不如！只求你安息，所有的报应，我一人承担！”
说来也怪，他话音刚落，平地忽然刮起一阵旋风，卷着纸钱首上云霄。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然后风就停了，西周恢复了平静。
吴师父点点头：“她接受了。”
葬礼结束后，李老爷子一病不起，半个月后就去世了。临终前，他说梦见秀娥牵着个孩子，在一条开满花的路上朝他挥手。
“她不恨我了...”老爷子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秀娥迁葬后，田埂边的哭声果然消失了。
村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人们经过那片田埂时，还是会加快脚步。
老刘的婆娘改嫁到了外村，他家的地荒废了，没人敢去种。
有一天，我路过那片田埂，发现那里长出了一片不知名的野花，白茫茫的，像是给大地披上了素缟。
赵大有的婆娘说，那是秀娥在表达感谢。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按照习俗，我们要给祖先和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烧纸钱。
那天晚上，我特地多准备了一份纸钱，来到秀娥的新坟前。
坟头己经长出了青草，在月光下随风轻摆。我点燃纸钱，看着火光跳跃，轻声道：“秀娥姐，安息吧。以后每年今天，我都来给你烧纸。”
纸钱烧尽，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
是那首我在梦中听过的湘西小调：
“月亮出来亮堂堂，照见我郎回家乡...
别人家里团圆聚，我家郎君在何方...”
我猛地回头，月光下的坟场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但我分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我，目光中不再有怨恨，而是平静与释然。
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人见过秀娥的鬼魂。只有清明节和中元节，有人说她坟前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束野花，或是烧过的纸钱灰烬。
老人们说，那是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安好，偶尔回来看一眼这个让她爱过也恨过的人间。
而村头那片田埂，后来不管种什么庄稼，都长得特别茂盛。尤其是稻子，穗大粒饱，年年丰收。
村里人说，那是秀娥在回报乡亲们还她清白的恩情。
有时夜深人静，我还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田埂上的哭声，想起老刘的死，想起李老爷子的忏悔。
这一切，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作孽，鬼索命；旧冤未了，魂不散；福祸相依，因果轮回。
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行善积德，问心无愧。
否则，谁知道哪一天，自己会不会也成为别人口中的“怪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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