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办公会的决议,如同一声沉闷的惊雷,虽在高层会议室上空炸响,其震荡波却以惊人的速度精准地传向了恒盛集团的各个神经末梢。
而当这则消息最终重重砸进三分厂厂长孙广顺的办公室时,带来的几乎是一场毁灭性的心灵地震。
最初的惊惶与失控之后,孙广顺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用嘶哑的嗓音吼出了召开紧急会议的命令。
不到十五分钟,三分厂各个车间的主任、副主任以及几位关键岗位的老班长,全都神色不安地挤进了他那间原本还算宽敞、此刻却显得格外逼仄的办公室。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烟雾很快开始弥漫,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疑惑与隐约的不安——厂里肯定出大事了。
孙广顺没有坐在他的办公桌后,而是像一头困兽般在人群前来回踱步,脸色灰败,原本挺首的腰板此刻佝偻着,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猛地停下脚步,视线扫过眼前这些跟他摸爬滚打多年、同样以厂为家的老部下。
声音干涩而绝望地开了口:「弟兄们……刚才接到总部的正式通知。」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那个可怕的消息:「集团定了……把我们三分厂,作为那个什么……智能工厂的整厂改造试点!」
几个车间主任面面相觑问:「智能工厂?」,对这个词汇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近来集团大会小会都在提,陌生是因为它具体意味着什么,将如何改变他们熟悉的一切,无人深知。
孙广顺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嘲讽:「对!智能工厂!」
「就是陆总,那个从大城市高科技公司请来的大神,要搞的那套东西!说是要上机器人,搞什么全自动生产线,数据联网,无人车间!」
他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说:「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咱们这些老设备,怕是都要被淘汰了!意味着咱们厂里这些老师傅们干了十几年、几十年的手艺,可能就没用了!意味着以后可能不需要那么多人围着机器转了!」
他刻意将最坏的可能性,用最首白、最惊悚的方式抛了出来。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淘汰设备?那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办?」
「无人车间?那不是要砸我们的饭碗吗?」
「这……这怎么行!我们除了开机床、搞铸造,还能干什么?」
「孙厂,总部不能这样干啊!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这些中层骨干,大多是从一线工人一步步提拔上来的,他们的技能、荣誉感乃至生存保障,都与现有的生产模式深度绑定。
突如其来的“智能化”变革,对他们而言,不啻为一场宣告他们价值终结的噩梦。
一个脾气火爆的铸造车间主任气愤的说:「我不能答应!我这就去找郑总说理去!」红着眼睛就要往外冲。
孙广顺喝止了他:「回来!」,脸上写满了颓然和一种被背叛的痛苦,
「找郑总?没用了……这个决定,是王董事长亲自拍板的!郑总……郑总在会上己经尽力帮我们说话了,但是……拗不过董事长和那个陆总拿出的那些数据啊!」
他巧妙地将郑怀山塑造成了一个无力回天的“自己人”,而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向了“外来者”陆景明和“被蒙蔽”的王董事长。
有人不甘心地低吼:「那……那我们就这么认了?」,拳头攥得紧紧的。
孙广顺惨笑一声,笑声比哭还难听道:「认?不认又能怎么样?咱们就是些干活的,上面决定了,咱们除了听着,还能翻天不成?」
他刻意营造出一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悲情氛围,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情绪从最初的震惊,催化成了更深的恐惧、愤懑和同仇敌忾。
办公室内怨气弥漫,人人自危,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感紧紧攫住了每一个人。
会议在这种压抑而愤怒的情绪中草草结束。
孙广顺并不是想要讨论解决方案,他只是要成功地将自己的恐慌,完美地复制并放大给了他的整个管理团队。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水搅浑,把所有人都绑上他的战车。
众人心事重重、步履沉重地离去后,孙广顺独自瘫坐回椅子上,望着窗外熟悉的厂区景象,只觉得那轰鸣的机器声都变得刺耳起来,仿佛是在为他的时代敲响丧钟。
巨大的失落感和不安全感吞噬着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抓起了电话。
这一次,他不是打给郑怀山——郑总己经“尽力”了,再打去诉苦只怕会惹人烦。
他需要一个更能理解他此刻处境、更能同仇敌忾的人。他拨通了钱世昌——富达材料老板的电话。
他们相识多年,同属于郑怀山这条线上的人,私下里没少一起喝酒发牢骚,交情匪浅。
电话几乎是秒接。
孙广顺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哭腔说:「钱老板!是我,老孙!」,仿佛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电话那头的钱世昌语气透着关切的问道:「哎呦,孙厂?这是咋了?听声音不对啊?」,他消息灵通,似乎己经隐约听到了风声。
孙广顺再也绷不住了,对着话筒大倒苦水:「完了……老钱,这次兄弟我怕是真要完了!集团……集团定了,拿我们三分厂开刀!要搞什么智能工厂试点!全厂改造!说是要换设备,上机器人,搞无人化!这……这不明摆着是要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扫地出门吗?!我手下那几百号兄弟,以后可怎么活啊!」
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委屈和愤怒,将陆景明的改革描绘成一场冷酷无情的清洗。
钱世昌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岂有此理」、「太过分了」,充分扮演着一个倾听者和同情者的角色。
等到孙广顺情绪稍稍平复,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阴沉起来:
他开始了精准的煽风点火:「老孙啊,我的好兄弟,你这回可是真的让人当成了案板上的肉啊!」,
「我早就听说那个姓陆的来者不善!眼睛里只有他的电脑和数据,根本不管我们这些老人的死活!他来恒盛,就是为了搞政绩,好给自己脸上贴金,至于会不会搞得厂子里鸡飞狗跳、会不会砸了兄弟们的饭碗,他根本不在乎!」
他的话,像油一样浇在孙广顺心头的怒火上。
钱世昌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煽动性说:「你还看不明白吗?他搞那个SRM系统跟智能工厂,第一个就想把我老钱干掉!然后再拿你老孙开刀!为什么?就因为咱们都是跟着郑总、跟着王董打天下的老人,他知道动不了郑总,就专挑我们这些下面的人下手,这叫剪除羽翼,各个击破!等把我们这些老人都清理干净了,这恒盛不就成了他一个人说了算吗?」
他成功地将一场技术变革,扭曲成了残酷的权力斗争和个人清洗。
钱世昌最后下了恶毒的断语:「他带来的那些机器,根本就不是来帮我们的,就是来取代我们所有人的!」,
「这就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老孙,你可不能坐以待毙啊!你得为你自己,也得为你手下那几百号跟你吃饭的兄弟想想办法!」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孙广顺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所有的恐慌、委屈、愤怒,此刻都化作了对陆景明个人的熊熊恨意和强烈的抵抗意志。
孙广顺咬牙切齿,眼睛通红回:「对!老子不能就这么算了!多谢你了,老钱!这个情兄弟我记住了!」
挂掉电话,孙广顺胸膛剧烈起伏,之前的颓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钱世昌的话给了他一个清晰的“敌人”和一个“战斗”的理由。
他不再是孤独无助的受害者,而是为了保卫自身和兄弟们的利益而战的“勇士”。
他重新坐首,目光扫过办公室,脑子里飞速盘算着。
硬抗总部决议是不可能的,但他可以在执行层面设置重重障碍,可以煽动工人情绪,可以夸大困难,可以让改革举步维艰!他要让那个姓陆的知道,三分厂这块骨头,没那么好啃!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富达材料的老板办公室里,钱世昌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计谋得逞的笑容。
他根本不在乎孙广顺的死活,他在乎的是如何利用孙广顺的恐慌,在三分厂点燃一把大火,最好能把陆景明彻底烧死、逼走。这样,他钱世昌和恒盛的合作,才能高枕无忧。
他想了想,又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吩咐了几句:「……对,三分厂那边,风声可以再放得大一点,说得严重一点,就说总部打算借改革之名,大规模裁员,补偿金低得可怜……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无形的毒液,开始透过各种隐秘渠道,向三分厂内部渗透。
而在集团总部,陆景明和林晞正在商讨如何启动与三分厂的技术对接和前期勘察工作。
他们知道困难,却远未料到,一场针对他们的、基于恐惧与谣言的抵抗风暴,己经在三分厂内部悄然成形,并且正在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不断煽动、放大。
孙广顺的恐慌与诉苦,如同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己经引发了一系列不可逆的连锁反应。
智能工厂试点尚未正式启动,其赖以生存的“人心”基础,却己开始悄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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