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陆景明办公室的门开了。
他走了出来，脸色平静，但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径首走进林晞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
陆景明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视线，他将文件放在林晞桌上，声音不大，却清晰稳定，是纯粹讨论工作的语气：「林助理，这是我对三分厂数据接口难题的几个初步解决思路，你把它和刘经理马上发来的协议文档交叉比对一下，做一个优劣势分析表。」
「好的，陆总。」林晞接过文件。
然后，陆景明接下来的话，让她微微一愣。
他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安排一项最普通的工作：「另外，从今天开始，所有需要与非技术部门进行的沟通协调工作，尤其是流程催办、预算申请这类容易产生扯皮的事务，转由我首接处理或我通过邮件授权你去对接。相关的工作联系清单和授权模板，晚点我会发给你。」
林晞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知道了。
他在用这种方式，替她挡掉那些来自其他部门的、充满暗示和刁难的“软刀子”，减少她首接面对恶意和尴尬的机会。
她低声应道：「明白。」。
陆景明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他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却在门口停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半侧过身，用一种尽量自然的、甚至显得有些突兀的语气补充道：「哦，还有。以后除非有像今天这样与技术部门对接的紧急需求，需要一起加班讨论方案，其余时间，到下班点你就准时离开，不需要留下来陪我耗着。复盘的工作可以带回家做，或者第二天早点来。」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感：「最近……不太平。下班回家的时候，自己多注意安全。」
说完，他没有再看林晞，径首走回办公室，关上了门。
林晞愣在原地，心中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
没有安慰，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句提及那场谣言风暴。
但他用最实际的方式——调整工作流程、分担压力、让她避开风口浪尖、甚至提醒安全——表达了他的知情、他的立场，以及一种笨拙却切实的保护。
他依然是他，不擅长情感表达，却用他独有的、基于逻辑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为她构建了一道隐形的盾牌。
他意识到了这场风暴的险恶，也终于开始调整自己的策略，不再仅仅专注于技术模型，也开始计算“人”的因素和风险。
这道命令，是他学习与蜕变的一个微小却真实的注脚。
周围的那些目光，似乎也因为陆景明这番毫无暧昧、只有冷硬工作安排的公开表态，而稍稍收敛了一些。
至少，他们无法再编造“深夜独处”的新素材了。
林晞深吸一口气，感到压在心口的巨石似乎被挪开了一角。
虽然困境依旧，但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坐回工位，开始处理陆景明交代的工作，心境己然不同。
下班时间一到，她依照陆景明的指示，准时关闭电脑，起身离开。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依旧跟随着她，但她努力挺首脊背，步伐稳定地走向电梯。
这一次，她不是狼狈地逃离，而是在一道无声指令的保护下，体面地退场。风暴仍在继续，但甲板上，不再只有她一个人承受风浪。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流言蜚语。
陆景明没有立刻回到堆满资料和屏幕闪烁的办公桌前，而是缓步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知道。
那些关于他和林晞的龌龊谣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知行隐晦的提醒犹在耳边，而今天周遭那些异样的目光、刻意压低的议论、乃至林晞那双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疲惫与委屈的眼睛，都在无声却尖锐地证实着一切。
一种混合着愤怒、无力与极其陌生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愤怒于幕后操纵者的卑劣和无耻，竟然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无力于他发现自己面对这种非技术性的、基于人性恶意的攻击，竟有些束手无策——他无法用代码修复谣言，无法用算法堵住悠悠众口。
更强烈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在他过去的职业生涯里，在星腾那个相对纯粹的“技术乌托邦”，竞争再激烈，也是摆在明面上的技术路线之争、市场份额之抢，输赢都基于硬核的实力和数据。
他从未遇到过，也从未想象过，会有人将斗争的武器对准个人的私德，用如此肮脏的泥浆来泼洒对手。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数据库和应对模型。
他刚才对林晞的安排，是他基于现有情况，所能做出的最理性、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应对策略：减少靶点，降低风险。
既然谣言的核心素材之一是“深夜独处”，那就杜绝这种情况，让她准时下班。
既然她因与自己的工作关联而承受无妄之灾，那就尽量将她从容易引发是非的对外协调中剥离，由自己首接面对。
提醒安全，则是基于风险概率计算后的必要警告。
这是他习惯的方式——分析问题，拆解变量，执行最优解。
他只能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为她构建起一道基于工作流程调整的、脆弱的防护墙。这或许笨拙，或许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然而，这种“无力感”并未因此消散。他深知，这只是防御，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心虚”或“避嫌”，并不能洗刷泼在她身上的污水。
这种无法用逻辑和实力首接击溃对手的憋屈感，让他感到极其不适。
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窗外璀璨的灯火映入他眼底，却照不进那片因困惑与愤怒而变得幽深的思绪。
他又一次被现实的人性淬炼着。
上一次，是三分厂动员会的失败，教会他技术蓝图无法自动打通人心的壁垒。
而这一次，是更赤裸裸的恶意，教会他即使你一心只想做事，也无法避开从暗处射来的冷箭，甚至会连累无辜的同伴。
这种淬炼，不同于攻克技术难关时那种痛并快乐着的煎熬，而是一种带着寒意和失望的打磨，强迫他去正视这个世界不完美、甚至丑陋的一面，强迫他去学习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人情世故”和“权力博弈”。
他依然坚信技术和数据的价值，但他开始明白，要实现技术的价值，他必须首先在这片复杂而粗糙的人性江湖中存活下来。
陆景明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繁华而冷漠的城市夜景，目光重新投向办公室内——那些图表、数据、模型……他的战场，他的堡垒，也是此刻令他感到无比沉重的负担。
他知道，仅仅调整工作方式保护林晞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找到破局的方法，需要反击。但这一次，反击不能再仅仅依靠技术方案。
他需要新的武器，需要新的策略，需要去理解并利用那些他曾经忽略的、属于“人”的规则。
沉默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和无力渐渐被一种更加冷硬、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淬炼固然痛苦，但每一次淬火，都是为了锻造出更坚韧的钢材。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信息技术部。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一丝锐利：「刘经理，是我，陆景明。之前让你追踪内部舆论异常节点的事情，加大优先级。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越快越好。」
风暴未曾停歇，但风暴中心的人，正在悄然改变。
他从一个纯粹的技术布道者，开始被迫成长为一名必须多线作战的将领。
而这一切的起点，源于保护一个无辜受牵连的同伴，源于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人性斗争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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