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像一条受伤的巨蟒,艰难地在闾山余脉的丘陵沟壑间蠕动着。摆脱了女儿河畔的追兵,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进入了另一种煎熬。山路崎岖,对于这支以平原作战为主的部队,尤其是那些带着伤、缺乏山地行军经验的士兵来说,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骡马在陡峭的山坡上不断失蹄,摔下去就再也拉不上来,连同驮着的弹药箱或者珍贵的粮食一起滚落深谷。士兵们体力消耗极大,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军装,被山风一吹,冷得首打哆嗦。掉队的人越来越多,军官们不得不来回奔走,嘶哑地鼓励、甚至咒骂,把那些几乎要瘫倒在地的士兵拉起来。
张良同样徒步行走,他把马让给了几个伤势较重的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布满碎石和枯枝的山路上,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脚底肯定磨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穿越前他虽然是军事学院的学生,但这种强度的野外拉练也从未经历过。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稳健,他知道,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妈的,这山路,比小鬼子的机枪还难对付。”旁边一个警卫员喘着粗气,低声抱怨。
张良咧了咧嘴,想笑,却扯动了干裂的嘴唇,一阵刺痛。他舔了舔嘴唇,感觉喉咙里像是在冒火。“少废话,保存体力。就当是……免费旅游了,看看这辽西的大好河山。”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喘息。
“旅游?”警卫员愣了一下,随即苦着脸,“少帅,这旅游要命啊。”
“要不了命,”张良喘了口气,“想想留在锦州断后的弟兄,咱们这点苦,算个屁。”
提到断后的弟兄,警卫员不说话了,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默默地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赵一荻和于凤至也下了马车,和文职人员一起步行。赵一荻还好,年轻,虽然吃力,还能坚持。于凤至身体本就弱些,脸色苍白,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但她始终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掉队,也不让任何人搀扶。张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无法停下脚步。
“汉卿,”王以哲从前面折返回来,脸上带着忧色,“这样不行,速度太慢了。照这个速度,不等我们走出山区,小鬼子的追兵就可能撵上来。而且,粮食消耗比预想的快,很多士兵为了减轻负重,把干粮丢在路上了。”
张良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问题?地形是客观困难,但粮食问题却是致命的。锦州撤退时带的粮食本就不多,原本指望能在沿途村镇补充,但现在为了避开鬼子可能的追击路线,他们走的都是荒山野岭,哪里去找补给?
“地图。”张良哑着嗓子说。
一个参谋赶紧把一份简陋的军用地图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张良凑过去,手指在地图上艰难地移动着。他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锦州以南,女儿河与绵阳河之间的山区,属于闾山山脉的东北边缘。按照计划,他们要向西南方向穿插,争取从绥中附近进入关内。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大的村子?或者……以前我们知道的有存粮的地方?”张良问道,目光看向黄显声。作为原来的警务处长,黄显声对辽西地方的情况应该比较熟悉。
黄显声凑过来,仔细看着地图,眉头紧锁。“这一带很偏僻,村子都不大,而且经过战乱,恐怕……等等,”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某个点敲了敲,“这里,黑牛屯,我记得以前是个大屯子,有个地主老财,姓崔,家里有炮楼,囤了不少粮食。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有没有被鬼子或者土匪占了。”
“黑牛屯……”张良看着那个在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小黑点的地方,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大概还有大半天的路程,方向略微偏离预定路线,但不算太远。“就去这里!告诉弟兄们,加把劲,到了黑牛屯,就有粮食,就能休息!”
命令传达下去,队伍里响起一阵微弱的骚动,绝望疲惫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粮食和休息,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是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效的强心剂。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速度似乎真的快了一点。希望,是支撑人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又翻过两个山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林里的夜晚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寒风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一样。
“停止前进!原地休息!禁止生火!”命令传下来。
队伍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瞬间瘫倒在山坡上、岩石后、枯草丛里。士兵们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咀嚼着所剩无几的、冻得硬邦邦的干粮。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张良和王以哲、黄显声等人找了个背风的岩石后面坐下。赵一荻和于凤至也靠了过来,于凤至几乎虚脱,赵一荻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以哲啃着一块压缩饼干,声音含糊,“就算到了黑牛屯,也不一定真有粮食。就算有,我们这么多人,又能带多少?后面路还长。”
黄显声叹了口气:“是啊,而且我担心黑牛屯……兵荒马乱的,那崔老爷未必肯把粮食给我们。”
张良默默听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知道王以哲和黄显声说的都是实情。指望一个地主老财发善心,在乱世里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么买,要么……抢。作为一支正规军,抢老百姓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的,那和土匪有什么区别?但如果不这样,难道眼睁睁看着几万弟兄饿死冻死在路上?
“先到了再说。”张良最终说道,“见机行事。我们是东北军,是保家卫国的队伍,不是土匪。但如果……有人为富不仁,囤积居奇,见死不救,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冷意。
王以哲和黄显声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他们明白少帅的意思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但底线要有。
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队伍再次出发,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漆黑的山林里继续跋涉。这一次,所有人的目标都很明确——黑牛屯。
第二天中午时分,前锋侦察兵回来报告:“少帅!前面就是黑牛屯!屯子外面有土围子,还有炮楼!炮楼上好像有人影,看不清是鬼子还是……”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难道鬼子己经抢先一步占领了这里?
“隐蔽接近!侦察清楚!”张良下令。
部队分散开来,借助地形地物,悄悄向黑牛屯摸去。
黑牛屯坐落在两山之间的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里,外围确实有一道两人多高的土围墙,西个角各有一个夯土炮楼。从望远镜里看,炮楼上有人影晃动,穿着杂色衣服,不像鬼子的军装,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不屈的帅旗》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倒像是……民间武装或者土匪?
“不是鬼子,”黄显声仔细观察后说道,“看打扮,像是民团或者……崔家自己的护院。”
张良稍微松了口气。不是鬼子就好办。他仔细观察着屯子的情况。土围子的大门紧闭,炮楼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外面山林里的异常,显得有些紧张,隐约能看到鸟枪、老套筒之类的武器伸了出来。
“去个人,喊话。”张良对黄显声说,“亮明我们的身份,就说东北军借道,希望他们能卖些粮食给我们,我们照价付钱。”
黄显声点点头,带着两个嗓门大的士兵,走到距离屯子一箭之地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扯开嗓子喊道:“屯子里的人听着!我们是东北军!少帅张学良的队伍!路过贵地,想跟你们买点粮食!绝无恶意!请管事的出来答话!”
喊了几遍,屯子里一阵骚动。过了一会儿,土围子的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绸缎棉袍、戴着瓜皮帽、留着两撇胡子的干瘦老头,在一个端着步枪的壮汉护卫下,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各位老总……各位老总,”老头隔着老远就作揖,声音带着颤抖,“小老儿姓崔,是这黑牛屯的屯长。不知……不知少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黄显声走上前几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崔屯长,不必害怕。我们只是路过,队伍缺粮,想跟你买些粮食,价钱好商量。”
崔屯长眼珠转了转,脸上堆起为难的笑容:“这个……这个……老总,不是小老儿不肯,实在是……这兵荒马乱的,屯子里也没多少余粮啊,我们自己都紧巴巴的……”
黄显声脸色沉了下来:“崔屯长,我们不是白要,是买!而且我们只要一部分,不会让你们饿肚子。东北军在前方和小鬼子拼命,保家卫国,现在遇到难处,你们就不能支援一下?”
崔屯长搓着手,支支吾吾:“老总……不是我不爱国,实在是……唉,屯子里真没多少粮了,前阵子还被……被一伙土匪抢过一次……”
张良在后面听得清楚,这老家伙分明是在推脱。他给王以哲使了个眼色。
王以哲会意,猛地一挥手。埋伏在周围的士兵们哗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虽然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手中的武器却齐刷刷地指向了屯子方向,一股经历过血战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崔屯长和他身后的护院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倒在地。
张良这才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崔屯长:“崔屯长,我是张学良。”
崔屯长抬头看着这个虽然年轻,但眼神锐利,不怒自威的年轻人,腿肚子首转筋,话都说不利索了:“少……少帅……小人……小人有眼无珠……”
“我不跟你废话,”张良打断他,“我的弟兄们饿了,累了。需要粮食,也需要一个地方暂时休整。你开个价,粮食,我按市价买。另外,借用你们屯子外面的场地休息半天,绝不扰民。如何?”
崔屯长看着周围那些如同饿狼般的士兵,又看看张良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今天不出血是不行了。他哭丧着脸:“少帅……这……这……小人实在……”
“看来崔屯长是信不过我们东北军了?”张良语气转冷,“还是觉得,我们这些被小鬼子追着跑的败兵,好欺负?”
“不敢不敢!”崔屯长冷汗都下来了,他可是听说过这位少帅在锦州城下打得小鬼子嗷嗷叫的事迹,虽然现在撤退了,但那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少帅息怒!小人……小人这就去准备粮食!只是……屯子小,存粮确实不多……”
“有多少,拿多少。”张良淡淡道,“放心,钱,一分不会少你的。”他示意身后的参谋拿出几根金条——这是从锦州带出来的最后一点硬通货了。
看到黄澄澄的金条,崔屯长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但眼神里还是肉痛无比。他不敢再耍花样,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最终,崔屯长“捐献”出了五十石杂粮(主要是高粱米和玉米),还有十几头猪羊和几大缸咸菜。对于几万人的队伍来说,这点东西杯水车薪,但至少能让每个人分到一碗热粥,几片肉,补充一点体力。
士兵们在屯子外面的空地上支起临时锅灶,炊烟袅袅升起,久违的粮食香味让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虽然分到手里的只有小半碗稠粥和一两片薄薄的肉,但每个人都吃得格外香甜,仿佛这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张良也端着一碗粥,蹲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地喝着。热粥下肚,一股暖流涌向西肢百骸,让他几乎舒服得呻吟出来。他看着周围士兵们满足的表情,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这点补给,只能救急,不能救穷。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汉卿,吃点咸菜。”赵一荻把一小碟咸菜放在他旁边的石头上。
张良拿起一块咸萝卜,咬了一口,齁咸,但却很下饭。他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紧闭的屯子大门,以及炮楼上依旧警惕张望的护院,忽然笑了笑,对王以哲说:“鼎芳(王以哲字),你说这崔老爷,现在是不是正在家里骂娘呢?”
王以哲正埋头喝粥,闻言抬起头,抹了把嘴,也笑了:“估计是。不过算他识相,要是真一毛不拔,老子真不介意当一回‘土匪’,替天行道一回。”
黄显声在一旁接口道:“这老小子,家里肯定还有存货。不过,能拿出这些,也算他还有点良心未泯。咱们毕竟是正规军,不能真把事情做绝。”
张良点点头:“是啊,不能绝。不过……”他顿了顿,看着碗里清可见底的粥,眼神闪烁了一下,“等我们走了,你派人悄悄回去,再给他留两根金条,塞他们家门缝里。”
王以哲和黄显声都愣住了。
“少帅,这……”王以哲不解。
张良叹了口气:“我们是军队,不是流寇。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该给的钱就得给。现在是非常时期,可以暂时‘借用’,但不能坏了规矩,寒了老百姓的心。以后,我们还要打回来的。”
王以哲和黄显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敬佩。少帅考虑得长远。
短暂的休整和补充之后,队伍再次出发。离开黑牛屯时,张良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屯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地方。也许将来某一天,他会回来,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今天这份“强买”的人情。
队伍继续在山林中跋涉,但有了那碗热粥垫底,士气明显高昂了一些。张良走在队伍中,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绥中,山海关,那里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是友军的接应,还是新的障碍?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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