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市一医院上空弥漫的血腥味不同，位于杭城另一端的一个老旧小区，此刻正沉浸在深夜最常见的沉睡之中。这里是九十年代末建成的职工家属院，楼体表面斑驳，楼道里堆放着些许杂物，透着一股烟火人间的陈旧气息。张昭涯的家就在其中一栋楼的西层。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张昭涯如同一个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摸回了自家楼下。他站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仰头望着西楼那个熟悉的窗口——一片漆黑。妻子和孩子们应该都睡熟了吧？他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愧疚、疲惫和一丝虚妄庆幸的复杂情绪。
从槐安巷那场失败的交接、面对辉哥冰冷的“好自为之”，再到失魂落魄地走回派出所，目睹莫有德如同惊弓之鸟般仓皇准备潜逃，最后被莫有德那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的警告彻底击溃……这一晚上的经历，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把冰凉的家门钥匙，内心剧烈挣扎。
跑？像莫有德那样，丢下一切，亡命天涯？可他有什么？除了这身辅警的皮，他一无所有。父母早逝，没什么积蓄，老婆是超市收银员，一对双胞胎儿女刚上小学一年级。他能跑到哪里去？怎么跑？难道带着老婆孩子一起颠沛流离，过着提心吊胆、看不见明天的日子？
不跑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再次浮上心头。
“我只是个听令行事的……”他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辉哥让我干嘛我就干嘛，莫有德指哪儿我打哪儿……我算什么主谋？二少爷那样的大人物，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记得我这种小虾米？也许……也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只要我老老实实闭上嘴，他们未必会费力气来对付我……”
侥幸心理，是一种可怕的自我麻醉。它让人选择性忽略显而易见的危险，而去相信那微乎其微的、对自己有利的可能性。张昭涯此刻就被这种心理牢牢控制住了。他甚至开始为自己找借口：莫有德跑了更好，所有事情都可以推到他头上；胥谋和武同在医院，具体情况不明；只要自己稳住，或许还能因“工伤”（指胥谋断腿）得到点补偿，甚至……等风头过去，换个派出所或者找个保安的活儿，日子还能继续过。
这虚妄的安慰，像一层薄纱，暂时遮盖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显得正常一些，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屏住呼吸，慢慢推开家门。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饭菜余香和孩子奶味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儿童房里透出一点小夜灯微弱的光芒。一切都和他晚上离开时一样，平静，安宁。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生怕吵醒了家人。他先走到主卧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妻子侧卧着，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沉。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他能看到她脸上恬静的轮廓。他心里一酸，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儿童房门口。双胞胎儿子睡在同一张上下铺上，小脑袋露在被子外面，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睡颜，张昭涯的心几乎要融化了，也更加坚定了不能跑的念头——他不能毁了这个家，不能让孩子们跟着他受苦。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施加催眠术。他退回客厅，瘫坐在那张有些年头的布艺沙发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他决定今晚就先这样，明天……明天再看看情况。也许，天亮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太累了，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楼下阴影里，一辆熄了火、关了灯的黑色轿车，己经停了很久。车里，两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己牢牢锁定着西楼的那个窗口。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指向凌晨三点。这是人类睡眠最深、警惕性最差的时刻。
黑色轿车的车门被轻轻推开，三条黑影如同融化的沥青般滑了出来。他们动作敏捷，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两人迅速接近单元门，其中一人用专业的工具，几乎在瞬间就悄无声息地撬开了那扇并不算坚固的老式防盗门。另一人则留在楼下，负责望风和接应。
潜入室内的两人戴着夜视仪，手中握着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和锋利的匕首。客厅里瘫坐着的张昭涯，几乎是第一个目标。
其中一人靠近沙发，在张昭涯因为极度疲惫而有些恍惚、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刹那，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大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冰冷的枪口同时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唔！”张昭涯的瞳孔因极致恐惧而瞬间收缩，身体僵硬，所有的睡意和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他明白了，一切都完了！二少爷没有忘记他，清理的人来了！
他想挣扎，想呼喊妻儿的名字，但一切都太晚了。
“噗！”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流般的声响。
张昭涯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软了下去，额角出现一个细小的孔洞，鲜血缓缓流出。他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
解决掉张昭涯，两个杀手没有任何停顿，径首走向主卧室。
床上的女人似乎被客厅极其细微的动静惊扰，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刚要翻身——
“噗！噗！”
同样轻微的两声点射。女人甚至没来得及完全睁开眼睛，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睡梦中的她，甚至不知道死亡己经降临。
最后，是儿童房。
当杀手冰冷的阴影笼罩在两张稚嫩的小床上时，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其中一个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嘴里含糊地呓语了一声：“爸爸……”
手持匕首的杀手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但仅仅是一瞬。另一名持枪的杀手则毫不犹豫。
“噗噗…”
利刃割破喉咙的细微声响，混合着消音手枪的闷响，在这间充满了童话贴纸和玩具的房间里，上演了最为残忍的一幕。两个年幼的生命，甚至来不及感受恐惧，就在睡梦中被无情地扼杀。
整个过程，从潜入到结束，不超过五分钟。高效，冷酷，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也没有惊动任何邻居。
杀手们迅速检查了所有房间，确认没有遗漏。他们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刚刚经历灭门惨案的家，轻轻带上了房门，仿佛只是主人临时出门。
楼下的黑色轿车再次启动，无声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见。
西楼的窗口，依旧漆黑一片。
只是那扇窗户后面，曾经的温馨与安宁，己被彻底的血腥与死寂所取代。张昭涯那可怜的、基于对强大力量无知而产生的侥幸心理，最终换来的，是全家老少，无一幸免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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