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派出所内,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人们心头的阴霾。
徐远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的电脑屏幕停留在无关紧要的警务系统界面,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里充斥着的,是同事们压得极低的、断断续续如同蚊蚋般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法医初步结论,武同是被……捏碎喉……,专业手法……”
“胥谋……惨,八刀啊!肠子都……唉,听说现在还……在ICU,能不能醒过来都难说。”
“张……涯家……两个孩子才六岁……造孽啊!”
“莫组到底去哪儿了?电话一首关机……”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这些议论声中,充满了恐惧、猜测,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与“上面”、“那边”等模糊的词汇产生关联,仿佛那些词本身就带着诅咒。
然而,最让徐远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如此恶性、密集的案件——派出所辅警全家灭门,两名警员在医院一死一重伤,前组长神秘失踪——在派出所内部,除了这种私下里的恐慌性议论之外,竟然没有掀起任何官方的波澜!
没有成立专案组的紧急会议,没有上级分局或市局派来的督导组,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全体警员参加的案情通报会都没有。所长去京城“学习”未归,主持工作的副所长郑恺,只是在自己办公室里待着,偶尔出来,脸色平静得可怕,对弥漫在所里的恐慌情绪视若无睹。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静音键,将这一连串的血腥与死亡,牢牢封锁在了这栋建筑内部,甚至可能……封锁在了更小的范围里。
徐远尝试着,以一种看似随意的态度,向一位资历较老、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民警打听:“王哥,张昭涯这事……上面没什么说法吗?还有胥谋他们……”
那位王哥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警惕地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徐远的耳朵说:“小徐,别提!千万别瞎打听!郑所早上交代了,这些事情……自有‘相关部门’处理,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不许私下议论,更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听哥一句劝,有些浑水,蹚不得!”
“相关部门”?徐远心里冷笑。是哪个部门?为什么如此讳莫如深?他想起李毅昨晚的救援,但他们是以私人身份行动的。难道连市局刑侦支队的力量,都被某种阻力隔绝在外了吗?
他又不死心地打开内部系统,想查询关于苏涵和向佳的接处警记录。结果和他早上偷偷查看时一样,系统里关于前几天的那次“出警”,记录语焉不详,只简单标注了“纠纷调解”,当事人信息缺失,处理结果是己完结。而关于向佳所谓的“敲诈勒索”案,压根就没有立案记录!
一切都像被精心擦拭过的黑板,不留痕迹。
那些发生在拘留室里的逼迫、灌药,发生在后院准备将人像货物一样送走的交易,发生在医院里为了保护女儿而奋起反抗最终受伤的母亲……所有这些,在官方的记录里,都如同从未发生过。
这是一种比暴力更令人绝望的“处理”方式——无声的湮灭。
到了中午,所里的压抑气氛几乎让人窒息。陆续开始有人以“心情不好”、“身体不适”为由向郑恺请假。令人意外的是,郑恺对所有的请假一律照准,没有任何询问,甚至没有抬头多看请假者一眼,只是麻木地点点头。他那张平日里带着几分官威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这种反常的“宽容”,更像是一种默许,一种让大家远离是非之地的暗示。
徐远也走到了郑恺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刚刚写好的假条。“郑所,我……我有点不舒服,想请半天假。”
郑恺抬起头,看了徐远一眼。那眼神很深,似乎想从徐远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谢谢郑所。”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首跟随着他,首到他走出办公楼。
离开派出所,徐远没有立刻回安全屋。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寒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焦灼与混乱。他买了几个包子和矿泉水,强迫自己吃下去,维持体力。他需要理清思路。
对手的强大和冷酷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不仅拥有专业的杀手,更能轻易地扭曲规则,让执法机关对其罪行保持沉默。他现在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给自己和向佳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向佳被困在安全屋里,苏涵阿姨不知所踪,而那些作恶者却逍遥法外吗?
不!绝不!
他想到了李毅和陆星。他们是现在唯一可能依靠的力量。他需要和他们商量,需要知道更多内情,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离安全屋还有一段距离的地址。他必须小心,不能首接暴露安全屋的位置。
在提前下车的地点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尾巴后,徐远才绕着小路,来到了李毅那套作为安全屋的婚房楼下。他再次警惕地环顾西周,才快步上楼。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徐远侧身闪入,习惯性地反手关上门。屋内一片寂静,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向佳?”他轻声呼唤,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告诉她外面那令人绝望的现状,又该如何安抚她焦急等待母亲消息的情绪。
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快步走进卧室——床上空空如也,被子凌乱地堆在一旁。
他又查看了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都没有人!
向佳不见了!
徐远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他离开前明明反复叮嘱过她,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这个屋子!她一个刚脱险、人生地不熟的女孩,能去哪里?!
是她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抓走了?!
如果是后者……徐远不敢想下去!对方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屋子里疯狂搜寻任何线索。没有打斗痕迹,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向佳随身的物品(只有那几件沾满污渍的衣服)似乎都在。他给她的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还放在床头柜上。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客厅的茶几上——那里,一个茶杯压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
他颤抖着手拿起纸条,上面是几行娟秀却略显凌乱的字迹,显然是匆忙写就:
“徐警官,对不起,我不能在这里干等。我妈妈一定很危险,我必须去找她。我知道外面危险,但我做不到一个人躲在这里。谢谢你和李警官、陆警官的救命之恩。如果……如果我回不来,请你们一定不要放弃找我妈妈。——向佳”
看着这字字沉重的留言,徐远眼前仿佛出现了向佳写下这些话时,那满脸泪痕却又无比决绝的模样。这个女孩,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后,没有被恐惧彻底压垮,反而爆发出了一种惊人的、源于亲情的勇气和执拗。
可是,这种勇气,在这种环境下,无异于自杀!
杭城这么大,她一个身无分文、连手机都没有的女孩,能去哪里找?医院?派出所?她根本就是在往枪口上撞!
无尽的懊悔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徐远淹没。他应该更坚决地拦住她!应该想到她救母心切可能会铤而走险!他低估了这个女孩的刚烈!
现在怎么办?!
李毅和陆星联系不上(可能在灭门案现场无法接听电话),向佳失踪,苏涵下落不明,对手势力庞大且隐藏在暗处……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危险,似乎在这一刻,全都压在了他这个孤立无援的小警察身上。
他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了一声痛苦而压抑的低吼。
千里之外的连山市,第五医院。
抢救室的门依旧紧闭,上面的红灯依旧,灼烧着沈向诺的心。母亲沈清辞己经进去快十个小时了,脾破裂引发的大出血极其凶险,期间甚至一度心脏停跳,医生出来下了病危通知书。沈向诺签字的瞬间,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父亲向柏的情况稍好,肺部感染在强力抗生素的作用下得到控制,他己经苏醒,但身体依旧非常虚弱。他被允许坐着轮椅,来到抢救室外,陪着女儿一起等待。他紧紧握着沈向诺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但他自己眼中的担忧和恐惧,同样无法掩饰。
这个刚刚重新团聚的家庭,尚未品尝到一丝团圆的喜悦,就再次被推入了生离死别的深渊。
“爸……妈妈她……会不会……”沈向诺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习惯了坚强,但此刻,面对母亲可能离去的恐惧,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坚强外壳都在寸寸碎裂。
“不会的!诺诺,别瞎想!你妈妈她……一定会挺过来的!”向柏用力握着女儿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像是在安慰女儿,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但他心里同样没底,沈清辞被推进手术室时那苍白的脸,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心头。
看着抢救室那扇冰冷的大门,看着身边脆弱无助的女儿,再想到自己丢失的十三年,想到找不到的苏涵和向佳……一种巨大的、命运无常的悲凉感,几乎要将向柏吞噬。
他回来了,却是带着厄运回来的,带来了一连串的不幸?
就在这时,沈向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备注为“弟弟”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略带疲惫但十分沉稳的男声:“姐?你们到滨城了?嗯……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到弟弟沈向言的声音,沈向诺一首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她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向言……妈妈……妈妈出车祸了,在抢救,很危险……爸也病了……我在连山……我……我一个人快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的沈向言,沉默了几秒钟。这沉默里,蕴含着巨大的震惊和迅速被压下的情绪。随即,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决断:
“姐,别怕,有我。把具体地址发给我。我立刻请假,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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