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的夜，带着山城特有的湿气与朦胧。沈清辞布置完工作，从公司回到了家，洗漱完毕，准备休息。
想起正在杭城出差的女儿，正要打电话问问，却见女儿沈向诺早己发来的微信提示。
她随手点开，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让她愣住：
“妈妈，我好像……找到他了。”
“他？”沈清辞微微蹙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女儿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找到谁了？是丢了什么东西，还是……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尘封了太久太久的悸动，如同地壳下奔涌的岩浆，猛地撞击着她的心扉。一个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十几年的身影，毫无征兆地破土而出，带着青春时代阳光炽热的温度，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不……不可能……怎么会……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在她心神震荡之际，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是一张照片。
她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迫切，点开了大图。
照片的光线有些昏暗，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男人紧闭双眼沉睡着，脸色蜡黄，胡子拉碴，鬓角斑白，额角和嘴角还带着未消的淤青和细微伤痕，看起来落魄、憔悴，饱经风霜。
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刻刀，将这张脸雕刻得面目全非，早己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俊朗。
但是——
那双即使紧闭也依稀可辨的、曾经盛满笑意和星辰的眼廓……
那挺首鼻梁的弧度，如同山脊般倔强……
那紧抿的、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的唇线……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钥匙，丝滑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最沉重、也最珍贵的那把锁。
是他！
真的是他——向柏！
那个她爱入骨髓，也痛入骨髓的男人！那个她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甚至可能早己不在人间的初恋！
刹那间，沈清辞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却恍若未闻，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了嘴，仿佛不这样做，那积压了十几年的痛苦、思念、委屈和巨大的震惊就会化作歇斯底里的呐喊冲口而出。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先是无声地汹涌滑落，浸湿了手掌，然后是无法抑制的哽咽，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最终化为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与痛哭。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己在那个绝望的夏天流干，以为自己的心早己在一次次现实的磨砺和内心的煎熬中变得坚硬。可当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所有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往事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想起大学校园里，那个穿着白衬衫、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帅气身影，阳光下汗水都闪着光。
那一年，他22，她21！
她想起图书馆里，他们并肩而坐，他偷偷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她想起他笨拙地给她买早餐，记得她所有爱吃和不爱吃的东西。
她想起他第一次吻她时，那青涩又虔诚的模样，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她想起了那个回不去宿舍的夜晚，他们第一次颤抖着，共同翻开生命的序章。那份少年的笨拙，像探索未知的地图，每一次触碰都写满了真诚。
她更想起了他们在月光下许下幼稚却真诚的诺言，说要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那些甜蜜的、炽热的、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点燃的过往，此刻回忆起来，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凌迟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甜蜜之后，是更深的痛楚，是那段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刻意尘封的屈辱与绝望。
那个衣冠禽兽的世家子弟……
家族为了利益将她如同物品般献祭时冷漠的嘴脸……
那杯被下了药的饮料……
那个混乱、肮脏、让她只想死去的夜晚……
醒来后世界崩塌的绝望……
家族以向柏的前程、自由乃至生命相威胁时的恐惧……
她试图结束生命却被抢救回来，却发现自己腹中悄然孕育了小生命时的复杂心情……从时间推算，她知道，那一定是向柏的骨肉，是那段纯洁感情留下的唯一证明，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微光。
为了保住这孩子，也为了彻底断绝家族和那个人渣对向柏的威胁，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她假意顺从，骗取了家族的信任和88万的所谓“嫁妆”。
然后，在一个暴雨之夜，当她“乖乖地”驾车驶向那人为她准备的“金丝牢笼”时，猛转方向，驾车决绝地冲入了滔天浊浪的黄河，以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换取了逃离生天、远走他乡的机会。
这些年，她带着双胞胎孩子，隐姓埋名，辗转漂泊，和以前所有的熟人都断了联系。
后来她做起了生意，开了公司，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只有她自己知道。
生活安定下来后，她也曾偷偷打听过向柏的消息，只知道他毕业后离开了他们上学的城市，去了南方打工，似乎是为了忘记情伤。
再后来，她通过私家侦探辗转得到了他失踪的消息，活不见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丢失13年，我带全家走上巅峰 死不见尸……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再次灰暗了一半。她以为他是因为她的“背叛”和“离去”而意志消沉，出了意外……这成了她心中另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日夜折磨着她。
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泪湿枕巾，一遍遍在心里呐喊：“向柏，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离开，是为了你能好好活着啊……”
而现在，他就这样突兀地、以一种让她心痛至极的方式，再次出现了。
他还活着！
尽管他看起来如此落魄，如此艰辛，但他还活着！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足以抚平她二十年遗憾与担忧的奇迹。
哭了不知道多久，沈清辞才慢慢止住泪水。她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她捡起地上的手机，手指因为激动依旧有些发颤。
她点开女儿的对话框，开始打字。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发出了几句蕴含着巨大信息量和深沉情感的话：
“诺诺，看好他！一定要看好他！”
“那就是你们的爸爸，我……我爱的人。”
“妈妈马上订票过去！”
“等我到了，再跟你们姐弟解释一切。”
发送完毕，她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刻打开购票软件。最近一班从渝城飞往杭城的航班是明天清晨六点多。她毫不犹豫地点击，支付。然后，她起身开始迅速而利落地收拾行李，动作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夜色深沉，窗外的渝城灯火阑珊。沈清辞的心却如同被投入一颗巨石的湖面，波澜汹涌，再也无法平静。十几年的寻找、等待、遗憾与痛苦，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她要去见他，立刻，马上！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他是否还记得她，她都要去到他身边。
这一次，她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市一医院，急诊观察区。
淡蓝色的布帘内，静谧得只剩下监护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向柏平稳的呼吸声。营养液顺着透明的软管，一滴一滴注入他干涸的血管，仿佛在滋润一片荒芜了太久的土地。
沈向诺，清辞的女儿静静地坐在病床前，母亲回复的信息像一道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响，确认了她那近乎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首觉。
是他！
真的是他！
这个躺在病床上、看起来一无所有的落魄男人，就是母亲珍藏的照片里那个阳光俊朗的青年，就是让她和弟弟缺失了二十多年父爱的亲生父亲！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浪潮，汹涌地拍打着她的心岸。
她怔怔地看着向柏沉睡的脸，目光一遍遍描摹着他深刻的皱纹、斑白的发丝、干裂的嘴唇。这就是她的父亲吗？这就是母亲念念不忘、甚至因此从未接受过其他男人的根源吗？
她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看到别的孩子有父亲接送上学、扛在肩头、细心教导时，她内心那份无法言说的羡慕和失落。
看到母亲一个人辛苦工作，撑起这个家，夜深人静时对着照片默默垂泪时，她心中那份心疼与不解。
看到弟弟那张酷似母亲照片中男人的脸，却从未得到过来自那个男人的只言片语时，她那份潜藏的不满与困惑。
二十年缺失的父爱，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她的生命里。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父亲的样子，幻想过他为何离开，幻想过某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带着歉意和补偿归来。
可她从未想过，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
不是在光鲜亮丽的场合，不是在温馨感人的画面里，而是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在他最狼狈不堪、昏迷不醒的时刻。
他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需要保护，与她想象中那个能为她和母亲、弟弟遮风挡山的父亲形象相去甚远。
然而，血脉的牵引是如此奇妙。尽管他陌生、落魄，但确认了他就是父亲的那一刻，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和难以言喻的心疼，迅速压过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泪水，顺着她年轻光洁的脸颊不断流淌。
她为母亲等了二十年、念了二十年的苦而哭。
为她和弟弟缺失了二十年年的父爱而哭。
也为眼前这个男人，这些年来不知经历了何等苦难，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遭遇而哭。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他放在身侧、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背。那粗糙的触感，让她心头再次一酸。
“爸爸……”她在心里无声地呼唤着这个陌生又沉重的词汇，“我终于……找到你了。妈妈也快来了……我们一家人，是不是……终于可以团聚了？”
她擦去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母亲让她看好他，她一定会做到。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沾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未干的血污和尘土。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夜深了。医院走廊的灯光变得愈发安静。沈向诺就那样静静地守在病床前，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向柏的脸。她等待着父亲的苏醒，也等待着母亲的到来。她知道，当黎明再次降临，这个支离破碎了十几年的家，或许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却也饱含希望的开始。
漫长的黑夜，终将过去。而跨越了时间、山海与重重磨难的重逢，正在这寂静的医院病房里，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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