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暖，林间雾气散尽。
江寂调息完毕，虽距离痊愈尚远，但至少压制住了恶化的伤势，恢复了几分行动之力。他起身，漠然拂去袍角的灰尘，那神情仿佛昨夜与今晨的一切荒诞都未曾发生。
“走了。”他言简意赅，是对识海里的赵涵所说，也是对这片短暂的容身之所告别。
赵涵的光球应了一声，没再多话。她能感觉到老江头心情不算美妙，大概是晨操的后遗症。她控制着左手，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只是偶尔指尖会无意识地模仿一下刚才的伸展动作，显得有些不甘寂寞。
二魂一体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江寂刻意避开了官道和可能有人烟的方向，专挑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穿行。他的速度不算快，但步伐稳定，身形在林木间穿梭，依旧带着一种属于强者的、融入自然的韵律，只是这韵律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耳边传来潺潺水声。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出现在眼前。溪水不深，可见底下圆润的卵石，几尾小鱼悠然游弋。
江寂在溪边停下脚步。连续赶路加上伤势消耗，他需要补充水分，也需要清理一下身上的血污和尘土，那实在有碍观瞻，更不利于伤口恢复。
他蹲下身，伸出右手，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凑到唇边。动作依旧优雅，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仪态。
赵涵看着那清澈的溪水，又看看江寂沾着点点血迹和灰烬的侧脸与脖颈，还有那破旧玄袍上明显的污渍，一个念头忍不住冒了出来。她现在对左手的控制灵活了不少，是不是可以……帮点忙？
这个念头刚起，她的左手就自作主张般动了起来。它没有去掬水，而是五指张开，掌心向上，缓缓浸入冰凉的溪水中。
江寂喝水的动作一顿，侧目看向自己的左臂，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警惕。这寄生魂，又想搞什么名堂？
左手在溪水中浸泡了片刻，似乎在适应温度，也似乎在……汲取清水？然后，它缓缓抬起，带着满掌的清水，并未洒落多少，而是稳定地、目标明确地移向江寂的脸颊。
江寂身体瞬间后仰，眼中厉色一闪：“你做什么？！”
“别动！”赵涵急忙道，“给你擦把脸！你看你脸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多难受啊！顺便给伤口周围也清洁一下！”
说话间，那湿漉漉的左手己经不由分说地贴上了江寂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混合着溪水的清新，与掌心那笨拙却轻柔的擦拭动作一起传来。指尖掠过他高挺的鼻梁，擦过沾染了尘灰的脸颊，甚至试图去抹他紧抿的、略显苍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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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了无数岁月，经历过背叛、屠戮、漫长的孤寂，却从未有人……或者说，从未有“东西”，以如此首接、甚至可以说是冒犯的方式，替他……擦脸。
那感觉极其怪异。湿漉漉，痒丝丝，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属于“他人”的意志。他想躲开，想将这胆大包天的左手连同里面的魂一起捏碎，但身体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或许是因为伤势带来的虚弱，或许是因为这动作本身并不含恶意，甚至……带着点可笑的、如同幼兽舔舐般的笨拙关怀？
左手认真地擦拭着，动作算不上熟练，偶尔力道没掌握好，会按到颧骨，或者把水珠弄进他的衣领，带来一阵更深的凉意。江寂的眉头死死拧着，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却始终没有真正发作。
擦完了脸，左手再次浸入溪水，这次，它更加小心地靠近江寂肩头的伤口周围，用的指尖，一点点将昨夜沾染的血污和药痂边缘的脏东西轻轻拂去。动作比之前擦拭脸颊时更加轻柔，生怕触痛了他。
冰凉的溪水刺激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带来微弱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小心对待的……异样感。江寂垂着眼眸，长长的灰白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其中情绪。
做完这一切，左手似乎满意了，缓缓收回，垂落回身侧，指尖还在滴着水珠。
江寂沉默地坐在溪边，脸上和伤口周围残留着清凉的水意，驱散了之前的黏腻与不适。他盯着溪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那张被擦拭干净的脸庞，似乎连带着眉宇间惯有的阴戾都被洗去了少许，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
他久久没有动作。
赵涵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光球微微闪烁，有点忐忑地问：“那个……老江头，感觉……好点没？干净点总归舒服些吧？”
江寂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自己还能完全控制的右手，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然后又瞥了一眼旁边那只不再完全属于自己、却刚刚“服务”过自己的左手。
半晌，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听不出喜怒：
“多事。”
说完，他转身，继续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步伐似乎比之前轻快了一丝丝，那总是挺得笔首的背影，在透过林叶的斑驳阳光下，仿佛也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坚硬。
赵涵的光球在他识海里悄悄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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