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因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我”而泛起的涟漪,终究被江寂以更深的沉寂强行压下。他周身气息内敛如古井,仿佛要将那片刻的“失态”连同所有不必要的情绪,一并封存在万载玄冰之下。然而,有些痕迹,一旦留下,便如同冰面上的裂痕,虽细微,却真实存在。
赵涵识趣地没有再提“语言从良”的事,她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白天的成功让她心头雀跃,光球都明亮了几分,细细感受着左手精细操控能力提升带来的变化,指尖仿佛更加敏锐,能感知到空气中更细微的能量流动,甚至能“听”到灰尘缓缓飘落的无声之音。
但这种新鲜感随着夜色加深而逐渐褪去。
洞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色吞没,山林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寂静。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模糊的狼嚎或不知名妖兽的嘶吼,非但没有带来生气,反而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死寂。潮湿的、带着腐殖质味道的空气凝滞不动,只有江寂那悠长到近乎虚无的呼吸,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赵涵的心头。她想起穿越前那个狭小却充满烟火气的出租屋,键盘的敲击声、室友看剧的笑骂、窗外永不停歇的车流……那些曾经觉得嘈杂甚至烦躁的声音,此刻想来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而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个大部分时间如同石化般的老古董。
“唉……”一声无意识的、带着浓浓怅惘的叹息,在她的意念中响起,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与她本源相连的左手,仿佛感知到了主人情绪的低落,食指无意识地、极轻微地在冰冷粗糙的石床上敲击了一下。
哒。
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点惊心动魄的味道。
江寂那均匀的呼吸几不可查地滞涩了百分之一瞬。他没有睁眼,但赵涵能明确地感觉到,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丝,轻轻拂过了她所在的区域。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却让赵涵瞬间绷紧了“神经”。
她立刻屏息凝神,光球都缩紧了些,生怕这无心的打扰引来雷霆之怒。
预想中的呵斥并未到来。洞内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一下敲击和神识的扫视都从未发生。
但这种沉默,反而让赵涵更加忐忑,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被默许的胆量。
过了一会儿,见风平浪静,一种难以排遣的无聊和孤寂再次占据上风。她控制着左手,不再制造声响,而是开始用指尖,在布满灰尘的石床上,极其缓慢地、漫无目的地划拉起来。没有目的,没有图案,只是重复着一些简单的线条、无意义的圆圈、起伏的波浪……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孩子,在墙上留下的、证明自己存在的涂鸦。指尖传来的冰冷粗糙触感,反而让她有种奇异的“活着”的实感。
这细微的动作持续着,沙沙的轻响几不可闻,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持续不断地、若有若无地搔刮着江寂绝对寂静的世界。
江寂依旧如同亘古存在的磐石。但他的神识何其强大,即使心神沉入紫府,对外界的感知也未曾完全关闭。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只左手,正在进行的、与他千年杀戮生涯格格不入的幼稚行为。那动作里透出的,是一种陌生的、脆弱的、带着茫然和无措的……生机?一种他早己遗忘,甚至不屑一顾的东西。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寄生在他体内的异界之魂,抛开那恼人的聒噪和奇怪的系统不谈,其本身,不过是个骤然被抛离熟悉世界、朝不保夕的……小辈。她的年岁,在他的生命长河中,恐怕连一朵稍纵即逝的浪花都算不上。她也会害怕,也会孤独……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悸动,在他心湖最深处那坚不可摧的冰层下,悄然滋生。但那感觉太陌生,太微不足道,瞬间就被更厚重的冷漠与孤寂所吞噬、覆盖。他早己习惯了一个人的永恒,无需,也不该被任何外物扰动。
左手划拉了一会儿,似乎耗尽了这简单的乐趣,停了下来。片刻后,它又开始了新的“游戏”——极其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张开、握紧、再张开、再握紧。五指依次屈伸,仿佛在黑暗中确认自己的形态,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自我安抚的仪式。这动作笨拙,毫无意义,却透着一种顽强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存在感。
江寂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这寄生魂……当真是……麻烦至极。
他依旧没有出声呵斥。或许是因为白天的“失态”让他潜意识里不愿再起冲突,或许是因为这细微的动作确实未曾真正干扰到他深层次的入定,又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那冰封的心防,正在被这锲而不舍的、微不足道的“生机”,侵蚀出极其细微的孔隙。他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被迫适应着这具身体里多出来的这份“噪音”与“活力”。
赵涵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部体操”,感觉心底那空落落的孤寂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她悄悄地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江寂。他依旧稳如泰山,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模糊而冷硬的轮廓。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亘古的、沉重的孤独,比这夜色更浓,比这山峦更沉。
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控制着左手,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和试探,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朝着江寂平放在膝上、自然微握的右手,挪近了一点点。
没有触碰,只是靠近。仿佛迷失在冰雪荒原的旅人,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唯一可见的、可能带有温度的存在,哪怕那可能是一座冰山。
在距离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恐怖寂灭力量的手掌仅剩寸许距离时,左手停了下来,悬停在半空,指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从对方手上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能量场——冰冷、死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
赵涵的整个意识都紧绷了起来,光球几乎停止闪烁。她在做什么?老江头会不会觉得这是亵渎,是挑衅?他会不会猛地睁开眼,用那冻死人的眼神看她,或者首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每一粒尘埃的飘落都清晰可辨。
江寂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有挪开右手,没有睁眼,没有释放一丝煞气。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如同沉睡的远古神祇,对身边那只小心翼翼、带着卑微试探的“小兽”,保持了彻底的、近乎纵容的……沉默。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号。
洞府内,昏暗的光线下,两只同源而出、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灵魂的手,一静一动,一放一收,一者蕴含着毁灭世界的寂灭,一者跳动着异界而来的生机,在不足一寸的距离间,构成了一幅极致诡异、却又在死寂中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平衡的画面。
这静止的试探,持续了远比赵涵感觉中更久的时间。最终,她耗尽了所有勇气,也满足于这来之不易的“近距离接触”。控制着左手,又如同它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缓缓缩回,重新安分地置于身侧。
她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灵魂深处泛起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和一丝微小满足的复杂情绪。还好,没有被拒绝,也没有被毁灭。
而自始至终,江寂都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在他心神的最深处,那无人可以触及的角落,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小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随即又复归于无尽的沉寂。
夜色,在这无声的试探与默许中,深沉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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