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瀚的心猛地一沉。炊烟?在这荒无人烟的黑风岭,除了他们这群残兵败将,居然还有别人生火做饭?是敌是友?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每个人的咽喉上。
“全体戒备!”李瀚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刚因柱子退烧而松缓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到了极点。士兵们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抓起身边的刀枪,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王贵一个箭步凑到李瀚身边,粗犷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岳哥!这……这要是金兵的斥候摸上来了,咱们可就全交代在这儿了!”他的大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张宪则显得冷静许多,他默默检查着弓弦,眼神锐利如鹰:“需要我先带两个人摸过去看看吗?”他的声音平稳,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李瀚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又带着依赖的脸。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可能让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再次溃散。“人多眼杂,反而容易暴露。我和张宪先去侦察。王贵,你带人守在这里,保持绝对隐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王贵张了张嘴,似乎想反对让主将亲自涉险,但看到李瀚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重重一点头:“行!岳哥,你……你们千万小心!”他回头低吼着指挥其他人,“都藏好了!别特么探头探脑的!”
李瀚拍了拍王贵的肩膀,又看了一眼躺在简易担架上,虽然退烧但依旧虚弱的柱子,心中那份“不抛弃”的誓言更加沉重。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张宪使了个眼色:“我们走。”
两人当即猫下腰,借助嶙峋的岩石和干枯的灌木丛掩护,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炊烟升起的方向摸去。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
* * *
山路比想象的更加崎岖难行。厚厚的积雪掩盖了脚下的坑洼,稍不留神就可能滑倒。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李瀚却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在脑中飞速整合着来自两个世界的知识——岳飞的身体本能让他对山地潜行有着天然的熟悉感,而现代军事演习中学习的侦察与反侦察技巧,则为他提供了更清晰的思路和分析框架。
“岳哥,看这炊烟的浓度和高度,距离我们应该不超过三里地,但山路十八弯,实际走过去恐怕得小半个时辰。”张宪压低声音,在他身后说道,显示出了出色的野外观察能力。
李瀚点头表示赞同,同时示意他再压低些身形。“保持安静,注意听周围的动静。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他心中暗赞,张宪确实是个可造之材,细心且沉稳。
越靠近目标,空气中的紧张感就越发浓重。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些模糊的喧闹声随风飘来。两人更加谨慎,几乎是匍匐前进,最终爬上了一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高坡,伏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后面,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下方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山谷,谷中依着陡峭的山壁,建有一处破败不堪的山寨。木制的寨墙多处坍塌,瞭望台也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那缕引人警惕的炊烟,正是从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几个简陋的火堆升起的。寨子里人影晃动,大约有百十号人,衣着五花八门,破烂不堪,大多数人面黄肌瘦,手里拿着的武器也是锈迹斑斑的刀剑、削尖的木棍,甚至还有农具。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人围着火堆烤火,搓着手跺着脚;有人则为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大声争吵,推推搡搡;更有人首接躺在角落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是一伙占山为王的流寇。”张宪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看这做派,乌合之众罢了。”
李瀚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些山贼虽然个个面带凶悍之气,看上去不好惹,但整个寨子的管理却显得极其混乱,毫无纪律可言。防守也非常松懈,寨门口只有两个抱着长矛缩着脖子打盹的哨兵,巡逻的队伍也走得稀稀拉拉,漫不经心。
“装备简陋,内部管理混乱……而且,你看他们生火的柴禾都不多,火堆很小,很多人还在不停地搓手取暖,说明他们同样面临粮食和御寒物资短缺的问题。”李瀚压低声音,冷静地分析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局面,比他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上几分。
张宪闻言,再次佩服地看了李瀚一眼。他只觉得这群山贼不堪一击,却没想到岳哥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更深层次的困境。“岳哥眼力毒辣!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找个机会冲一下?他们防守这么松,说不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年轻人终究是血气方刚,看到敌人虚弱,便想着硬碰硬。
李瀚果断摇头,现代人的思维让他更倾向于以智取胜。“不行。硬拼风险太大。我们人少,还有伤员,他们毕竟占据地利,寨子虽然破,但依托山势,易守难攻。就算我们侥幸赢了,也必然是惨胜,到时候还能剩下几个人?后面还有金兵主力如影随形,我们不能把本钱拼光在这里。”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上辈子看过的无数战例和心理学案例,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力敌不如智取,攻心为上。我们得用计,让他们从内部乱起来。”
* * *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隐蔽点,王贵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急:“怎么样?岳哥,什么情况?”
其他士兵也纷纷围拢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询问。
李瀚示意大家围坐过来,压低声音,将侦察到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山贼?百十来号人?”王贵一听,眉头就拧成了疙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干粮袋,“咱们满打满算才二十来个能动的,还拖着柱子他们几个伤号,这……这怎么搞?绕路走吗?”他提出了最首接的想法,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绕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王头儿,这黑风岭就这一条像样的山路能快速通过,其他方向不是悬崖就是密林,咱们人生地不熟,还带着伤员,乱闯就是死路一条啊!”
“那怎么办?打又打不过,绕又绕不开,难道在这儿等死?或者……投降?”另一个年轻士兵怯生生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音刚落就被王贵狠狠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
“放屁!岳哥刚把柱子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就想着投降?你对得起岳哥吗?”王贵低声骂道,但语气中也透着一股无力感。现实的困境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眼看一丝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又开始蔓延,李瀚知道必须立刻稳住局面。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而充满自信:“谁说我们要打?谁说我们要绕?更别说投降!”
众人一愣,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李瀚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我们骗过去。”
“骗?”王贵和张宪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其他士兵更是面面相觑,打仗他们懂,拼命他们也敢,可这“骗”字从何说起?
“没错。”李瀚目光扫过众人,开始详细阐述他的计划,“这群山贼外强中干,内部不稳,而且同样缺衣少食,人心惶惶。我们就利用这一点。派一个机灵点的兄弟,伪装成被金兵追杀的宋军信使,故意让他们抓住。然后,‘无意’中泄露两个消息:第一,朝廷大军即将前来清剿他们这伙山贼;第二,我们这支‘先锋部队’不小心迷路了,而且携带着重要的军饷。”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逐渐亮起来的眼睛,继续解释道:“这样一来,那个山贼头领必然半信半疑。他既怕真的被朝廷大军剿灭,又对我们这支‘携带着军饷’的小部队垂涎三尺。他就会犹豫,会观望,不敢立刻对我们动手,反而会把注意力都放在我们和那个‘信使’身上。这就给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主动权。”
寂静。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
“妙啊!岳哥!这法子太绝了!”王贵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红,“让那帮龟孙子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哈哈!”
张宪也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岳哥此计,深合兵法之妙。让他们搞不清我们的虚实,内部必然生出乱子。”
“可是……岳哥,这能行吗?”那个刚才提议投降的年轻士兵又忍不住开口,他叫李二狗,平时就有点胆小,“那山贼头领能信咱们的话?万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首接杀过来……”
“所以,关键在于这个‘信使’要演得像!”李瀚目光如炬,看向众人,“谁愿意去?这事有风险,但也是大功一件!”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互相看着。深入虎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识破,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眼神却透着机灵劲的士兵站了起来,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岳……岳哥,要不……我去试试?我……我嘴皮子还算利索,以前在村里,为了混口吃的,没少编瞎话糊弄地主老财……”他顿了顿,似乎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有一次还把看家狗骗得团团转,偷了它嘴里的肉骨头呢!”
“噗——”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连一向严肃的张宪都嘴角微扬。
王贵笑骂道:“李狗蛋!你小子就这点出息!骗狗也算本事?”
李狗蛋脖子一梗:“王头儿,骗狗是不算啥,可这说明我临场反应快啊!岳哥,您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完成任务!”他挺起瘦弱的胸膛,努力做出英勇无畏的样子,但那微微发抖的腿肚子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李瀚看着这个有些滑稽却又勇气可嘉的年轻士兵,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好!李狗蛋,就你了!记住,你不是去拼命的,是去演戏的。被抓后别硬扛,也别慌,就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剧本说。你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真的、被吓破了胆的逃命信使就行。”
他仔细交代了细节,包括如何“不小心”暴露,被抓住后如何表现恐惧,如何“说漏嘴”关键信息,尤其是要强调“大军将至”和“军饷”这两点。李狗蛋听得连连点头,嘴里不停念叨着,像是在背台词。
* * *
计划迅速展开。李狗蛋换上了一件相对完好的宋军号衣(从阵亡同伴那里留下的),故意撕破几个口子,弄乱头发,脸上、身上都抹上泥雪,弄得狼狈不堪。李瀚则带着王贵、张宪等人在远处预先找好的隐蔽位置埋伏下来,紧张地注视着山谷方向的动静。
李狗蛋深吸几口气,嘴里嘟囔着“我是信使……我被追杀……我有军情……”,然后一咬牙,跌跌撞撞地朝着山寨方向“逃”去。他故意弄出不小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山贼巡逻队的注意。
“站住!干什么的!”几个手持破旧刀枪的山贼呼喝着围了上来。
“啊!别杀我!别杀我!”李狗蛋发挥了他“卓越”的演技,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双手抱头,带着哭腔喊道,“我是大宋信使!后面……后面有金兵追我!我跑不动了……求好汉饶命啊!”他那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倒是演得惟妙惟肖,连埋伏在远处的王贵都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嘿,这小子,是块材料!”
山贼们将信将疑地把他押回了山寨。很快,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披着件破皮袄的大汉在一群喽啰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看样子就是山贼头领了。
李狗蛋被带到头领面前,按照剧本,他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语无伦次”地交代:“大王饶命啊!小的……小的是给刘光世将军送信的!没想到……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金兵,就是那个完颜宗翰的主力!他们人太多了,我们护送队伍被打散了,就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山贼头领的脸色,见对方眯着眼,似乎在判断真假,心里一慌,差点忘了词,赶紧低下头,凭着本能继续“发挥”:“我……我听说……朝廷知道黑风岭有……有好汉聚义,己经派了大军前来清剿,说不定……说不定就在路上了!我们……我们这支先锋部队本来是带着军饷去打前站的,结果在这山里迷了路,和金兵撞上了……军饷……军饷也丢得差不多了……”他越说声音越小,显得又害怕又懊恼。
“军饷?”山贼头领果然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眼睛猛地一亮,但随即又布满疑云,“你说你是信使?有何凭证?朝廷大军又要来剿我?哼,休要诓骗于我!”
“凭证……凭证在路上逃跑时丢……丢了……”李狗蛋带着哭音,“大王明鉴啊!小的句句属实!那金兵厉害得很,我们先锋部队就剩下十几个人了,躲在那边山坳里,又冷又饿,就等着……等着大军来汇合呢……”他伸手指了指李瀚他们隐蔽的大致方向。
山贼头领盯着李狗蛋,半晌没有说话,粗糙的手指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变幻不定。他显然不完全相信李狗蛋的话,但“朝廷大军”和“军饷”这两个信息又像钩子一样挠着他的心。他既怕真的惹来灭顶之灾,又不甘心放过可能到嘴的肥肉。
“把他带下去,关起来!看紧了!”头领最终挥了挥手,声音低沉,“再派几个人,去他指的方向仔细盯着!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大头领!”几个喽啰应声,粗暴地将李狗蛋拖了下去。
李狗蛋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还在“尽职尽责”地喊着:“大王!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朝廷大军真的快来了……军饷……我们的军饷……”
山贼头领站在原地,望着李瀚他们藏身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他派出了更多的哨探,加强了山寨周围的巡逻,显然,李狗蛋的话己经在他心里种下了猜疑的种子。
* * *
远处,李瀚通过张宪递过来的一个简陋的“望远镜”(实际上是利用两块透明度尚可的水晶片和竹筒临时制作的,粗糙得很,看东西还有点变形,是李瀚根据现代知识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被王贵等人视为“仙家法宝”),将山寨门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到李狗蛋被安全关押,山贼头领那犹豫不决的样子,他知道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消息算是放出去了,狗蛋演得不错,虽然中间好像卡了下壳……”李瀚放下“望远镜”,低声对身边的王贵和张宪说道,“不过,那山贼头领显然没有全信。他现在是半信半疑,处于观望状态。”
王贵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笑:“这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嘿嘿,心里藏着事,睡觉都睡不踏实!岳哥,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这种弯弯绕绕的法子也能想出来?比首接抡刀子砍有意思多了!”
张宪则要冷静得多,他观察着远处明显增多的山贼巡逻队,眉头微蹙:“岳哥,他们监视得很紧,我们几乎被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而且……我们的粮食,最多再撑一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柱子虽然退烧了,但身体虚弱,急需营养,其他伤员情况也不容乐观。
李瀚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以及远方层峦叠嶂的雪山,眼神深邃而坚定:“我知道。僵局只是暂时的。他们内部己经埋下了猜疑的种子,只需要一点催化剂,就能让它生根发芽。”
他拍了拍张宪的肩膀,又看了看王贵:“放心,我有后手。等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就是咱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现在,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吃饱……嗯,尽量吃暖和一些,养足精神。”
王贵和张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李瀚毫无保留的信任。尽管前途未卜,尽管身处强敌环伺的险境,但只要这个人在,他们就觉得有主心骨。
然而,山贼的监视目光如同附骨之疽,透过稀疏的林木隐隐传来,让人脊背发凉。李瀚一行人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看似被困住,但织网的蜘蛛,又何尝不是在被自己编织的陷阱所牵制?这狭路相逢的对手,究竟是注定你死我活的敌人,还是有可能在乱世中转化为盟友的朋友?一切,都还悬而未决。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李瀚知道,他必须在这盘棋局中,走出下一步更精彩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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