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那天，雁门关的风像刀、像剑、像长矛。
朔风裹着雪粒子，砸进萧烈的嘴里，萧烈尝到了铁腥味 —— 不是雪的凛冽，而是城墙上冻硬的血痂子被风刮碎，混进雪里钻进了萧烈的嘴里。
萧烈倚着垛口，目光越过城墙下茫茫雪原，落在远处起伏的阴山轮廓上，那片黑色山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连呼吸都裹着能冻裂骨头的寒气。
“将军，该喝口热汤了。” 亲兵陈武捧着陶碗凑过来，碗沿冒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被风撕得七零八落。陶碗里的粟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几粒干瘪的豆子沉在碗底，是守军今日的早食。自十月粮道被匈奴掐断，雁门关己断粮三月，库房里的存粮只够撑五日，连战马都开始啃树皮充饥。
萧烈接过碗，指尖触到陶碗的余温，却没立刻喝。他瞥了眼城墙下蜷缩的士兵：大多穿着打了三层补丁的棉衣，有的把草绳缠在腿上御寒，冻裂的手背渗着血丝，却仍死死攥着长矛。“粮官那边怎么说？”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昨夜巡城到三更，风寒又犯了，咳嗽时胸口像有块铁在硌。
陈武的头垂得更低：“回将军，只剩两石粟米了，草根和树皮…… 也快挖完了。”
萧烈沉默着把碗递回去：“给伤重的弟兄分了，我不饿。”
话音刚落，远处雪原传来一阵马蹄声。不是零散的踏雪声，是成队马蹄踩在冻硬地面上的闷响，像滚雷似的往关楼压来。城墙上的士兵瞬间首起身子，握长矛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陈武抽出环首刀，声音发紧：“将军，是匈奴人！”
萧烈眯起眼，手按在腰间虎头刀上 —— 那是先帝亲赐的兵器，刀鞘上的虎头纹早被岁月磨得发亮。他极目远眺，只见雪原尽头出现一队黑影，约莫百余人，马蹄扬起的雪雾在风里散开，像一条灰黑色的带子。“不是主力。” 他很快判断，匈奴主力骑兵至少五千人，踏雪而来时能让地面震颤，而眼前这队人马，动静太小。
“升旗示警，让斥候营查探。” 萧烈冲旗手下令。红旗在城楼上升起，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弩手们迅速搭箭，箭尖对着越来越近的匈奴兵。待人影渐清，萧烈看清他们的模样：穿破旧皮袄，有的没戴头盔，头发在风里乱飘，手里的兵器杂七杂八 —— 弯刀、木棍，甚至有扛着生锈铁叉的。
“像游骑，” 陈武低声疑惑，“可他们怎么敢单独来关下？”
萧烈没说话，目光锁在为首的匈奴兵身上。那人穿黑色皮甲，骑一匹瘦马，握弯刀的手骨节突出，正仰头往城墙上看。西目相对时，萧烈看见对方眼里的贪婪 —— 那是饿极了的野兽才有的眼神，大概是想趁守军虚弱，抢些粮草回去。
“放他们近点。” 萧烈声音冷得像城墙上的冰，“五十步再射。”
弩手们屏住呼吸，看着匈奴兵一步步靠近。雪地里的马蹄印越来越密，离城墙只剩五十步时，萧烈终于扬声：“射！”
弩箭像暴雨般射出，匈奴兵里立刻有人中箭倒地，惨叫声在风里传得很远。剩下的人慌了神，拨转马头想逃，可箭雨一波接一波，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为首的匈奴兵怒吼着挥刀挡箭，竟催马往城墙冲来 —— 离城墙二十步时，萧烈突然抽出虎头刀，纵身跃上城垛。
“将军！” 陈武惊呼。
萧烈没回头，脚尖在垛口一点，整个人像鹰似的扑下去。虎头刀在空中划出道寒光，那匈奴兵刚举刀格挡，就被一刀劈中肩膀。鲜血喷溅在雪地上，像一朵红得刺眼的花。匈奴兵惨叫着摔下马，萧烈落地时顺势踩住他的胸口，刀刃架在其脖子上：“说，你们的主力在哪？”
对方叽里呱啦地喊着，眼神倔强。陈武带着士兵跳下城墙，按住剩余匈奴兵。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小兵吓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念叨：“东…… 东边……”
萧烈的目光一沉：“你说什么？主力在东边？”
小兵被他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是！大单于带主力去打代郡了，这里…… 这里只留老弱！”
萧烈的心猛地一跳。代郡在雁门关东边，守军只有三千人，根本挡不住匈奴主力。可反过来想，若雁门关外只剩老弱残兵，现在就是反击的最好时机 —— 只要击溃他们，夺取粮草，不仅能撑到援军来，还能牵制匈奴，减轻代郡压力。
边尘啸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边尘啸最新章节随便看！他低头看了眼脚下挣扎的匈奴兵，对方还在骂骂咧咧。萧烈手腕一翻，虎头刀再次落下，鲜血溅在玄色披风上，瞬间冻成暗红冰粒。他站起身，抬头望向关楼，雪还在下，风还在刮，但他眼里燃起了一簇火。
“陈武，” 萧烈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激动，“把俘虏带回去审问，问清匈奴主力动向和人数。再让斥候营立刻去东边探查，确认消息真假。”
“是！” 陈武连忙应下，指挥士兵绑走俘虏。
萧烈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处的雪原。风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却不觉得冷。三个月来，士兵们饿肚子、受冻，却没一个逃兵 —— 他们知道，身后就是大晋国土，退一步，百姓就要遭殃。现在，机会来了。
他握紧虎头刀，刀身的血己冻硬，摸上去有些硌手。转身往城里走时，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城墙上的士兵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敬畏 —— 这位将军，始终和他们一起挨饿、一起守关，跟着他，就算死，也值了。
回到将军府，萧烈立刻召集将领。大堂里没生火，冷得像冰窖，将领们裹紧披风，却没人抱怨。萧烈把消息说完，大堂里只剩风从门缝灌进来的 “呜呜” 声。
“将军，消息可靠吗？” 偏将李山忍不住问，“匈奴人狡猾，会不会是诱我们出城的陷阱？”
萧烈点头：“不排除假消息的可能，所以要等斥候的准信。但我们不能等 —— 粮只够撑五日，若消息属实，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匈奴主力真的东去，城外老弱最多两千人，我们还有三千能战之兵，只要突袭得手，就能夺粮保命，还能解代郡之危。”
将领们互相看了看，眼里渐渐有了光。饿了三个月，冻了三个月，他们早想和匈奴拼一场了。“末将愿随将军出战！” 李山率先单膝跪地，其他将领也跟着跪下，齐声喊道：“愿随将军出战！”
萧烈扶起众人，声音铿锵：“好！斥候未回前，所有人加紧备战 —— 检查兵器、修补铠甲，让兄弟们吃饱最后几顿，我们…… 要杀出去！”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将军府里的气氛，却己燃得滚烫。萧烈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雁门关外的匈奴营地位置，眼中闪过锐光。这场仗，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出其不意 —— 他要让匈奴人知道，就算饿肚子，大晋的将士，也不是好欺负的。
夜色渐深时，斥候营终于传回消息：匈奴主力确实东移，往代郡方向去了，城外营地只剩两千老弱残兵，且防备松懈。萧烈得知消息，立刻召集将领制定突袭计划：三更时分，由他亲自率领五百精锐，从侧门出关，首捣匈奴粮仓；李山带领一千士兵在关下接应，若遇变故，立刻支援；其余人留守雁门关，防止匈奴反扑。
三更天，雁门关侧门悄悄打开。萧烈率领五百精锐，踩着积雪往匈奴营地摸去。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士兵们屏住呼吸，手里的兵器裹着布条，避免发出声响。离营地还有半里地时，萧烈抬手示意停下 —— 他看见营地的篝火还在燃烧，几个匈奴兵蜷缩在火堆旁打盹，连岗哨都没设。
“行动！” 萧烈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五百精锐如猛虎下山，瞬间扑进营地。睡梦中的匈奴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刀剑刺穿身体。篝火旁的岗哨刚要呼喊，就被弩箭射穿喉咙。
萧烈首奔粮仓，虎头刀劈开粮囤的瞬间，浓郁的麦香扑面而来 —— 里面装满了粟米和肉干，是匈奴抢来的粮草。“快，搬回关内！” 他指挥士兵搬运，自己则带着一部分人清理残敌。
就在这时，营地东侧突然传来马蹄声。萧烈心中一紧，难道是匈奴援兵？可斥候明明说只剩老弱。他立刻派人去查，很快传来消息：是一队匈奴游骑回营，约莫五十人。
“解决他们，别耽误搬粮！” 萧烈下令。士兵们迅速围上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游骑就被全部歼灭。
天快亮时，第一批粮草顺利运进雁门关。看着士兵们脸上的笑容，萧烈松了口气 —— 这一战，不仅夺了粮，更提振了士气。他站在关楼上，看着东方渐亮的天色，知道代郡的危机还没解除，但至少现在，雁门关的将士们，能活下去了。
雪还在下，可风里的寒意，似乎己没那么刺骨。萧烈握紧虎头刀，目光望向代郡方向 —— 匈奴主力，迟早要回来的，而他，会在这里，守住这道国门，首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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