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深秋的天津卫像被扔进冰窖的柿子,透着股子冻透了的甜腥气。海河上的雾浓得化不开,码头上的脚夫们缩着脖子搓着手,谁也没注意那艘没挂旗号的乌木船是何时悄无声息靠岸的。
“那船……邪性得很。”老搬运工王老五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浑浊的眼睛盯着船头雕刻的九头蛇,“昨儿后半夜就泊在那儿了,既不上货也不下人,船帮上还挂着些黑黢黢的东西,看着像……”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穿藏青色短打的年轻人踹了一脚。年轻人腰间别着把象牙柄短刀,左眉骨上一道疤痕从眼角斜划到鬓角,正是津门巡警局的探长沈砚秋。
“少嚼舌根。”沈砚秋掏出怀表看了眼,镀金表壳上刻着朵半开的海棠,“局里刚来电,这船是从海参崴过来的,货主姓谢。”
王老五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却见那船甲板上突然闪过个白影。不是人的模样,倒像件挂在桅杆上的素白长衫,被风一吹飘得笔首。沈砚秋眯起眼摸向腰间短刀,脚底下刚要动,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沈探长这是要亲自上船拿贼?”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踩着红绣鞋从雾里走出来,旗袍开衩到大腿根,露出截白得晃眼的小腿,腕子上挂着串银铃,走一步响三声。她手里把玩着块玉佩,玉上雕着只展翅的凤凰,正是“八艳楼”的老板娘苏曼卿。
沈砚秋皱眉:“苏老板不在楼里招呼客人,跑到码头来喝冷风?”
“哪比得上沈探长威风。”苏曼卿眼波流转,目光掠过那艘鬼船时突然顿住,“这船的木料是阴沉木,船头雕的九头蛇是暹罗王室的标记,寻常货主可不敢用。”她忽然凑近沈砚秋,吐气如兰,“而且我闻着,船上有血腥味,还是新鲜的。”
话音刚落,船身突然晃了晃,像是有什么重物在舱底撞击。雾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木板碎裂的声音。沈砚秋拔腿就往跳板跑,刚踩上去就觉脚下一软,低头看时,跳板边缘竟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那些藤蔓像是活物般缠上他的靴底。
“这是胭脂藤。”苏曼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专缠活人的血气,在南洋的坟地里才长。”
沈砚秋挥刀斩断藤蔓,火星溅起的瞬间,他看见船舱门缝里渗出血水,顺着甲板缝隙往海里滴。雾突然散了些,露出船舱门口挂着的东西——不是黑布,是密密麻麻的人发,编成活结垂在门楣上,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这时码头上突然响起警笛声,沈砚秋回头的功夫,苏曼卿己踩着红绣鞋踏上跳板。她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串铜钱,走一步抛起一枚,铜钱落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些垂着的人发竟纷纷往后缩。
“沈探长再不上来,可就要被谢老板请去做客了。”苏曼卿回头一笑,鬓角的珍珠耳坠在雾里闪着光,“毕竟,这船上装的,可是谢三小姐的嫁妆呢。”
沈砚秋心头一震。谢三小姐谢婉凝,三个月前随商船赴南洋,上个月传来消息说船沉了,人没了。谢家老爷子为此气绝,如今谢府上下正办着丧事,怎么会突然冒出艘载着“嫁妆”的鬼船?
他刚要迈步,就见船舱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缝里没有光亮,只有双眼睛,瞳孔是墨色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沈砚秋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不是活人的眼睛。
雾又浓了起来,铃铛声和警笛声混在一起,还有船底传来的撞击声,像有什么东西正要破舱而出。沈砚秋看着苏曼卿被风吹起的旗袍下摆,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北平见过的那幅《八艳图》,画上第八个女子穿的正是月白旗袍,腕间银铃,脚踩红鞋,眉眼间的风情与眼前人一般无二。
而那幅画的落款,是用朱砂写的两个字: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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