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消失在海河浓雾里的第三日,津门巡警局的档案库里多了份奇怪的卷宗。卷宗封面用朱砂画着九头蛇,里面却只有半张浸水的船票,票根上印着“海参崴—天津卫”,乘客姓名处被虫蛀成个黑洞。
沈砚秋捏着船票边角,指腹蹭过那圈暗红的蛀痕。这痕迹他认得,和鬼船跳板上的胭脂藤蛀痕一模一样。王老五说那船帮上挂着黑黢黢的东西,现在想来,怕是缠满了这种吃血气的藤蔓。
“探长,谢府那边有动静了。”赵二虎掀开门帘进来,棉帽上沾着的雪粒子落在地上,化成小小的水洼,“谢老爷今早让人抬着口棺材进了二少爷的院子,说是给二少爷冲喜。”
沈砚秋猛地抬头。谢明轩卧病多年,谢振南突然给他冲喜,这不合常理。他想起谢婉凝喉咙里挤出的那句“救我弟弟”,指尖的船票突然变得冰凉。
“备车。”沈砚秋抓起大衣,左眉骨的疤痕在灯下泛着青,“去谢府。”
谢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的白绸还没摘,显然还在为谢婉凝服丧。赵二虎上前扣门,铜环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敲在空棺材上。
半晌,侧门开了道缝,露出谢忠那张没表情的脸。“沈探长,我家老爷说了,不见客。”
“我不是客。”沈砚秋侧身挤进门缝,一股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尸臭,“我是来查案的。谢二少爷冲喜,用的哪户人家的姑娘?”
谢忠的脸瞬间僵住,手里的拐杖在青石板上顿出个浅坑:“不过是些乡下规矩,沈探长不必较真。”
“较真?”沈砚秋盯着他身后的月亮门,门后影影绰绰站着几个穿黑衣的家丁,腰间都别着短铳,“谢管家可知,用活人给病人冲喜,按律得蹲大狱?”
这话像块冰砸进滚油里,谢忠的喉结剧烈滚动:“沈探长莫要听人胡说,哪来的活人……”
“没有活人?”沈砚秋突然提高声音,“那二少爷院里抬进去的棺材,装的是什么?”
月亮门后的家丁突然动了,手都摸向腰间。谢忠忙喝止:“不得无礼!”他转向沈砚秋,声音压得极低,“沈探长,借一步说话。”
西跨院的厢房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墙角的霉味。谢忠倒了杯浓茶,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像些蜷缩的虫子。“实不相瞒,棺材里是……三小姐的尸身。”
沈砚秋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谢三小姐的尸身不是随船消失了吗?”
“那船是障眼法。”谢忠的声音发颤,“三小姐的尸身早就被捞上来了,只是……只是不能见光。”他突然掀开茶几下的暗格,里面放着个黑陶碗,碗里盛着些暗红色的膏体,散发着腥甜的气味,“这是南洋来的‘养尸膏’,能让尸身不腐。老爷说,用三小姐的尸身给二少爷冲喜,能借尸气压邪祟。”
沈砚秋看着那碗膏体,突然想起苏曼卿说的尸妆。他舀起一勺,膏体里竟缠着些细小的红丝,像极了金蚕蛊的幼体。“谢二少爷得的不是软骨病,是中了蛊吧?”
谢忠手里的茶盏“当啷”落地,碎片溅起的水花打在炭盆里,滋啦作响。“沈探长……怎么知道?”
“猜的。”沈砚秋放下陶碗,“三年前北平那批鸦片里藏的蛊虫,和谢三小姐体内的子母蛊,是同一种吧?谢老爷和九头蛇组织,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谢忠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就在这时,窗外传来阵铃铛声,清脆得有些诡异。谢忠突然捂住耳朵,脸色痛苦地扭曲:“别响……别响!”
沈砚秋猛地看向窗外,只见院墙顶上站着个穿灰袍的和尚,手里摇着串铜铃,铃铛上刻着梵文,和鬼船舱底的刻字一模一样。和尚的脸藏在兜帽里,只能看见嘴角露出的黄牙,正对着厢房冷笑。
“是般若寺的慧能!”谢忠缩在墙角发抖,“他是来催债的……”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撞开,几个家丁倒在地上,喉咙里插着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尾还缠着红丝。慧能和尚站在门口,铜铃摇得更响了,沈砚秋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竟浮现出三年前永定河大堤的景象——那个暹罗人肚子里钻出的金蚕蛊,正对着他吐着信子。
“沈探长,小心音蛊!”
苏曼卿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接着是串银铃响,与慧能的铜铃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啸。沈砚秋猛地清醒过来,看见苏曼卿站在院里,手里拿着他给的那串银铃,铃铛己烫得发红。
慧能的铜铃突然裂开,里面爬出些米粒大的虫子,落地就化作黑烟。他怪叫一声,转身就往墙上跳,苏曼卿甩出一把铜钱,铜钱在空中连成线,正好缠住他的脚踝。
“留下吧。”苏曼卿的声音冷如寒冰。
慧能摔倒在地,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左额角有个九头蛇的刺青。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竹筒,拔开塞子,里面飞出只巴掌大的蝙蝠,翅膀上沾着磷粉,在屋里划出幽蓝的光。
“是‘引路蝠’!”苏曼卿拽着沈砚秋往门外躲,“被它碰到会被蛊虫定位!”
蝙蝠撞在墙上,磷粉溅得到处都是。慧能趁机翻出院墙,消失在胡同深处。沈砚秋追出去时,只看见雪地上有串奇怪的脚印,像鸟爪,又像蛇爬过的痕迹。
“他往般若寺跑了。”苏曼卿收起银铃,铃铛上的红痕更深了,“这和尚是九头蛇组织在津门的头目之一,负责看管谢振南。”
沈砚秋回头看向厢房,谢忠己经没了气息,七窍流出黑血,嘴角还挂着丝红丝。茶几下的黑陶碗翻倒在地,养尸膏流到炭盆里,燃起幽蓝的火苗,照得墙上的影子扭曲如鬼。
“谢振南在哪?”
“在二少爷的院里。”苏曼卿往月亮门走,水绿色的旗袍下摆沾了雪,像落了些碎玉,“我们得赶在慧能的人回来之前找到他,否则二少爷就真成了蛊盅。”
二少爷的院子里,棺材停在正屋中央,盖着块红布。沈砚秋掀开红布,里面的谢婉凝穿着嫁衣,尸身果然没腐,只是皮肤下的血管暴起,像些青色的虫子在游走。她的指尖缠着根红绳,绳的另一端从棺材缝里伸出去,系在里屋的床脚。
里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沈砚秋推门进去,看见谢振南正用银针刺向躺在床上的谢明轩。谢明轩的肚子鼓得像面大鼓,皮肤透明得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在动,正是条金红色的金蚕蛊。
“来得正好。”谢振南的手稳得惊人,银针准确地刺入谢明轩的穴位,“这蛊虫怕阳血,沈探长,借你的血用用。”
沈砚秋没犹豫,拔刀划破手掌,鲜血滴在谢明轩的肚脐上。血珠渗入皮肤的瞬间,谢明轩的肚子剧烈起伏,里面的蛊虫疯狂撞击,发出“咚咚”的声响,像在敲鼓。
“快!念这个!”谢振南塞给他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正是八艳的标记,“这是八艳传下来的驱蛊咒,只有阳血之人念了才管用!”
沈砚秋盯着黄纸上的符号,突然想起那张朱砂纸条。他深吸一口气,用带血的手指按着符号,一字一句地念起来。随着咒语声,谢明轩肚子里的蛊虫突然安静了,皮肤下的凸起慢慢往下移,最终聚在肚脐处,形成个红团。
“就是现在!”谢振南猛地拔出银针,红团突然破开,条金红色的小蛇钻了出来,刚落地就被沈砚秋一脚踩死。蛇血溅在地上,竟冒起白烟,腐蚀出个小坑。
谢明轩的肚子渐渐平复,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谢振南瘫坐在地上,咳出几口黑血:“终于……送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砚秋包扎着手掌,“谢三小姐为什么会中蛊?二少爷的蛊又是谁下的?”
谢振南抹了把嘴角的血,苦笑道:“都是报应。三年前我帮九头蛇组织运鸦片,他们说能治好明轩的病,谁知竟在他体内下了母蛊,三小姐为了救弟弟,去南洋找解蛊的法子,结果被他们抓住,成了养蛊的容器……”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日记,谢婉凝的字迹娟秀,最后几页却写得潦草,记着她在南洋的遭遇——她找到了能解子母蛊的“破蛊花”,却被慧能和尚夺走,还被逼着吞下子蛊,说要用她的尸身养出更厉害的蛊虫。
“那艘鬼船,是我让人弄的。”谢振南的声音哽咽,“我想把三小姐的尸身运回来,用八艳传下的法子,借尸身里的子蛊引出明轩体内的母蛊,可还是晚了……”
窗外突然传来枪声,接着是赵二虎的喊声:“沈探长,日本人来了!”
沈砚秋看向苏曼卿,她正盯着日记里的一幅画,画着朵奇异的花,花瓣像八片叶子,花心是个“八”字符号。“这是破蛊花。”苏曼卿的声音发颤,“生长在般若寺的地宫,是九头蛇组织的命脉。”
谢振南突然抓起桌上的烛台,狠狠砸向棺材:“慧能那贼秃说,破蛊花能让人长生不老,日本人也想要!他们今晚就要动手挖花,到时候整个津门都会被蛊虫淹没!”
沈砚秋看向窗外,雪地里的枪声越来越密,还夹杂着铜铃声。他握紧那串发烫的银铃,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般若寺的地宫,破蛊花,九头蛇组织,还有虎视眈眈的日本人,这盘棋己经摆开,而他和苏曼卿,己经站在了棋盘中央。
“赵队!”沈砚秋推开门,寒风卷着雪灌进屋里,“带谢二少爷走,去八艳楼,找个叫‘鬼手刘’的厨子!”
苏曼卿突然笑了,银铃在风雪里响得清脆:“沈探长倒是比我还清楚八艳楼的人。”
“猜的。”沈砚秋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铜钱串上,“现在,去般若寺?”
“去般若寺。”苏曼卿的团扇不知何时换成了把短刀,刀鞘上刻着只衔珠的燕子,“毕竟,八艳守津门,总不能让些虫豸坏了规矩。”
两人冲出谢府时,正撞见佐藤带着日本兵往胡同里冲。佐藤看见沈砚秋手里的日记,眼睛亮得惊人:“沈探长,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当津门的警察局长。”
沈砚秋没理他,翻身跃上院墙。苏曼卿紧随其后,短刀划破风雪,留下道银亮的弧线。佐藤的枪声在身后响起,子弹打在砖墙上,溅起的碎块落在雪地里,像些暗红的血珠。
远处的般若寺方向,突然亮起片红光,像是地宫被打开了。沈砚秋知道,那里有破蛊花,有慧能和尚,或许还有更多的秘密,比如鬼手的下落,比如八艳聚首的真正含义。
风雪越来越大,海河上的雾又浓了起来,像极了鬼船入港那天。沈砚秋摸了摸左眉骨的疤痕,突然觉得三年前在北平没了结的事,今晚该有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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