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降临，鹰嘴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穿过弹孔和裂缝时发出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白天的血腥味尚未散去，混合着焦土和硝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三排的阵地上，还能动弹的士兵不足十五人，个个带伤。重伤员己经被转移到相对安全的连部救护点，但那里条件简陋，缺医少药，能否撑过去全靠个人造化。孙大麻子肩膀上挨的那一刀极深，失血过多，虽然用了缴获的鬼子急救包勉强止血包扎，但人己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被安置在核心支撑点最里面，由王秀才照看着。
林墨白左臂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撒上最后一点止血粉，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缠住。肋下和肩膀的几处淤伤和划痕也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得这些，强打着精神，沿着残破不堪的阵地巡视。
阵地上几乎没有一段完整的战壕了，到处都是巨大的弹坑和坍塌的掩体。士兵们就依托着这些弹坑和残壁，构筑着简陋的夜间防御工事。没有人说话，只有铁锹铲动泥土和搬运石块的沉闷声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麻木。
李石头带着两个伤势较轻的士兵，默默地在阵地前摸索着。他们在收集鬼子遗弃的武器弹药。几支三八式步枪，一些子弹，几颗香瓜手雷，还有两把带着缺口的刺刀。这些东西对于几乎弹尽粮绝的三排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排长，找到些东西。”李石头将收集到的弹药放在林墨白面前，声音低沉。
林墨白看着那堆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武器弹药，点了点头：“分下去，每个人尽量多带点。鬼子的手雷会用吗？”
一个老兵拿起一颗香瓜手雷，掂量了一下：“拔掉保险销，在硬物上磕一下再扔，跟咱们的木柄手榴弹不太一样，但差不多。”
“小心点用。”林墨白嘱咐道。他知道，这些缴获的弹药是他们今晚能否守住的关键。
钱小孬坐在一个弹坑里，怀里抱着一支刚刚缴获的三八式步枪，眼神空洞地望着山下鬼子营地隐约的火光。赵虎为了掩护他们撤退而拉响手榴弹与鬼子同归于尽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林墨白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递过去一个水壶：“喝口水。”
钱小孬机械地接过，灌了一口，冰冷的河水让他打了个激灵。
“排长……虎子他……”钱小孬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林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皱了皱眉，“赵虎是条好汉子，他没给川军丢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替他，替所有牺牲的弟兄，守住这块阵地。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钱小孬用力抹了把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晓得，排长。我就是……心里堵得慌。”
“大家都一样。”林墨白看着周围默默忙碌的士兵们，“但我们是军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站在这里。”
这时，连部通信兵猫着腰跑了过来：“林排长，连长命令！”
林墨白站起身。
通信兵喘着气说道：“连长说，师部命令，鹰嘴崖必须再坚守一天！援军最迟明天傍晚能到！另外，连部给你们排补充了二十个人，都是刚从后面送上来的新兵，还有一部分弹药，马上就到。”
补充兵员和弹药！这消息让残存的三排士兵精神微微一振。
很快，二十个穿着崭新（相对而言）灰布军装、脸上还带着稚气和惶恐的年轻士兵，在一个老兵班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三排阵地。他们扛着几箱弹药，主要是步枪子弹和手榴弹。
看着这些几乎还是孩子的面孔，再看看阵地上伤痕累累、眼神疲惫的老兵，林墨白心里五味杂陈。这些新兵，能在这炼狱般的战场上活下来多少？
“林排长，我叫刘老艮，奉命带补充兵向你报到！”带队的老兵班长向林墨白敬了个礼，他年纪不小，脸上沟壑纵横，一看就是经历过战火的老行伍。
“辛苦了，刘班长。”林墨白回礼，“情况紧急，客套话就不说了。把这些新兵尽快分到各班，老兵带新兵，熟悉阵地和火力点。弹药也立刻分发下去。”
“要得！”刘老艮显然也是个干脆人，立刻开始安排。
新兵们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阵地注入了一丝活力，但也带来了紧张和不安。他们好奇又恐惧地打量着这片如同被犁过一般的战场，闻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看着老兵们身上狰狞的伤口和麻木的眼神，不少人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王秀才暂时接替了孙大麻子的职责，负责安排这些新兵。他将新兵打散，分配到各个战斗小组，由幸存的老兵带领，一边熟悉环境，一边加固工事。
“看到没得，新南派的神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个弹坑，晚上你就守在这里，眼睛放亮一点，听到动静就问口令！”
“鬼子的枪比我们的长，拼刺刀的时候莫慌，看准了再捅！”
“手榴弹拉弦后默数三下再扔，莫扔早了让鬼子捡起来丢回来！”
老兵们用带着浓重西川口音的话语，粗声粗气地向新兵传授着用鲜血换来的经验。新兵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紧紧握着分到手里的步枪，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林墨白将刘老艮叫到一边：“刘班长，你经验丰富，今晚阵地的夜间防御，你多费心。重点是防鬼子摸营和偷袭。哨位要放双岗，明暗结合。阵地前多布置些预警装置，罐头盒、绳索挂铃铛都行。”
刘老艮点头：“林排长放心，我省得。晚上狗日的小鬼子肯定不安分。”
弹药分发下去，平均每人分到了三十多发步枪子弹和两颗手榴弹（包括缴获的鬼子手雷）。虽然依旧拮据，但比起白天弹尽援绝的境地，己经好了太多。那挺打光了子弹的捷克式也被重新压满了最后一个弹匣（缴获的鬼子子弹不通用，这是连部补充的），成为了阵地防御的支柱。
夜深了，气温降得很低。士兵们两人一组，蜷缩在冰冷的掩体或者弹坑里，轮流休息和警戒。没有人能真正睡着，白天的惨烈战斗和战友的死亡，如同噩梦般萦绕在心头。伤员的呻吟声时而响起，更添几分凄凉。
林墨白靠在一个半塌的掩体土壁上，左臂的伤口在寒冷的夜晚阵阵抽痛。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保存体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鬼子可能采取的进攻方式，思考着应对策略。他知道，明天将是更加艰难的一天。师部要求再守一天，援军明晚才到，这意味着他们还要独自承受鬼子至少一个白天的疯狂进攻。
山下，鬼子的营地并不平静。隐约可以看到车辆灯光移动，听到骡马的嘶鸣和金属碰撞声。鬼子显然也在调兵遣将，补充弹药，为明天的总攻做准备。偶尔，还会有几声冷枪划过夜空，不知道是鬼子在试探，还是紧张的哨兵走了火。
后半夜，果然出事了。
大约凌晨三点左右，阵地左前方突然传来“叮铃”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哨兵的一声大喝：“哪个？口令！”
“砰！砰！”回答他的是两声枪响和几颗嗤嗤冒着白烟的手雷！
“鬼子摸上来了！”哨兵声嘶力竭地喊道，同时开枪还击。
刹那间，原本沉寂的阵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沸腾起来！
“打！”
“手榴弹！”
枪声和爆炸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隐约可以看到几十个黑影正匍匐着向阵地摸来！
“不要慌！瞄准了打！”林墨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第一时间冲到了交火区域。
刘老艮指挥着机枪，朝着黑影大概的方向进行短点射压制。老兵们沉着地开枪射击，新兵们则有些慌乱，有的盲目开枪，有的甚至吓得忘了拉枪栓。
“莫乱！听命令！”带新兵的老兵厉声呵斥。
李石头趴在一個射击位上，凭借出色的夜视能力和感觉，连续两枪放倒了两个冲得最近的鬼子。
摸营的鬼子见偷袭被发现，也不再隐蔽，嚎叫着发起了冲锋，试图一举突破防线。
战斗在黑暗中激烈进行，枪口喷出的火焰短暂地照亮了狰狞的面孔和飞舞的弹壳。手榴弹爆炸的火光不时闪现，映出地上扭曲的尸体。
好在三排提前有所准备，哨位发现及时，加上刘老艮等老兵的沉着指挥，终于将这波人数不多的鬼子偷袭打退。阵地前又留下了七八具鬼子的尸体。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枪声渐渐停息，阵地再次陷入黑暗和寂静，只留下硝烟和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清点下来，三排又有两人阵亡，三人负伤，其中一个是新兵，被手雷破片击中腹部，情况危急。
经过这番折腾，后半夜再也无人能够入睡。士兵们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山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注定更加残酷的战斗。
天色，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墨白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山下鬼子的阵地上，密密麻麻的士兵正在集结，数量远超前两天。更多的火炮被拖到了前沿，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鹰嘴崖。
他知道，最后的考验，马上就要来了。
他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眼神依然倔强的士兵，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举起了右手。
“全体都有——准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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