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坳的地形比之前的河滩阵地有利得多。它夹在两道不算太高但坡度较陡的山梁之间，坳口相对狭窄，像是个天然的葫芦口。村子坐落在坳底，大部分村民己经逃难走了，只剩下几户舍不得家业的老人。
七连的防御区域被划定在左侧山梁的延伸部和坳口的一部分。这里原本就有一些村民挖的躲避土匪的浅壕和地窖，现在被扩挖连接起来，形成一道断续的防线。
林墨白带着三排剩下的人和新补充的五个新兵，负责其中大约一百米的一段。这段阵地前面有一小片收割后的玉米地，秸秆还立在那里，显得有些杂乱。阵地后面不远就是山坡，长着些稀疏的灌木和石头。
“这里，把战壕再挖深半米！胸墙拍结实点！”林墨白用没受伤的右手指点着。他左臂吊在胸前，动作不便，但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工事细节。
赵大力正对着那五个新兵吼叫：“看啥子看！挖！使劲挖！这壕沟就是你们保命的爹娘！挖深一寸，活命的机会就大一寸！”新兵们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工兵锹和镐头，他们力气不足，技术也生疏，挖得很慢。
一个叫陈小毛的新兵，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瘦得像根豆芽菜，一镐头下去只刨起一小块土，自己反而差点被反震的力道带倒。
“你个瓜娃子！没吃饭嘛！”赵大力瞪着眼。
陈小毛吓得一哆嗦，带着哭腔：“班……班长，我，我昨天就吃了半个饼子……”
赵大力骂骂咧咧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烦躁地摆摆手：“挖！继续挖！等会儿想办法搞点吃的。”
王秀才从连部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他走到林墨白身边，低声说：“排长，我去问了。弹药，每人最多补充五发步枪子弹，手榴弹没有。粮食，说是后面会送上来，但现在只有一点黑豆和糠麸，要省着吃。”
林墨白沉默地点点头。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五发子弹，一场稍微激烈点的战斗就可能打光。
“另外，”王秀才看了看西周，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连部的文书说，上头对咱们连，特别是咱们排之前在河滩的战绩，是认可的。孙连长确实报了请功文书上去。但是……听说团里有人嘀咕，说咱们伤亡太大，是浪战，消耗了宝贵兵力。”
林墨白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嘲讽。这就是现实，打得好是应该，打得惨就是你指挥无能。
“不用管那些。”林墨白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工事修好，让新兵快点适应。秀才，你脑子活，看看我们这段阵地，还有哪里可以加强？或者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形？”
王秀才推了推他那用绳子绑着的眼镜，仔细打量着周围。他指着阵地前那片玉米地说：“排长，那片苞谷杆子，是不是能利用一下？鬼子进攻，肯定要经过那里。”
林墨白也早就注意到了那片玉米地。他前世作为侦察兵，对于设置障碍和诡雷很有心得。
“想法不错。”林墨白说，“不过我们现在没有地雷，手榴弹也缺。得想点别的办法。”
他走到阵地边缘，仔细观察着玉米地的地形。地不算太平整，有些小土坎和洼地。
“大力，去找点结实点的麻绳或者藤蔓来，越多越好。”林墨白吩咐道，又对王秀才说，“秀才，你带两个人，去村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破铁锅、碎瓷片、铁钉之类的东西，尖利的都要。”
赵大力和王秀才虽然不明白林墨白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分头去办了。
李石头从山坡上侦查回来了。他指着对面和侧翼的山梁说：“排长，那边是我们的友军阵地，右边是五连，左边高地是团首属机炮连的一个排，有两挺民二西式重机枪。视野都还可以，能形成交叉火力。就是不知道弹药充不充足。”
林墨白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有重机枪掩护，防守压力会小很多。
“石头，你选好狙击位置没有？”
“选好了，就在那边那块大石头后面，视野开阔，能封锁前面那片开阔地和坳口，也有退路。”李石头指了指侧后方山坡上一块突兀的巨石。
“好。你的任务还是狙杀重要目标，弹药省着用。”
“我晓得。”李石头拍了拍他的中正式步枪，“子弹金贵。”
过了一会儿，赵大力和王秀才都带着东西回来了。赵大力找来几捆还算结实的草绳和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藤蔓。王秀才和两个士兵则抱着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生锈的破铁锅碎片、几个破碗碴子、几根粗铁钉，甚至还有几个捕兽夹子。
“排长，你要这些东西做啥子？当废铁卖啊？”赵大力看着那堆破烂，一脸不解。
林墨白没解释，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破锅碎片，又拿起一根藤蔓，开始比划。“把这些尖利的东西，想办法绑在藤蔓和绳子上，做成绊索。然后，趁着天黑，布置到前面那片玉米地里去。位置要刁钻，高度在脚踝和小腿位置。”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示范。用藤蔓缠绕住铁片，确保尖锐部分朝外，然后结成一个个可以拉紧的套索。
“我懂了！”王秀才眼睛一亮，“这是要给鬼子下绊子！就算绊不倒，划破腿脚也能让他们不好受！”
“对。”林墨白点点头，“把这些绊索一头固定在小树桩或者埋实的木棍上，另一头拉紧，藏在玉米秆下面或者土坎后面。多设置几道，杂乱一点。再挖几个浅坑，里面插上削尖的树枝或者这些碎瓷片，上面用浮土和枯草盖好。”
“这个办法要得！”赵大力也来了精神，“狗日的小鬼子，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土陷阱！”
说干就干。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透，林墨白带着几个老手，悄悄摸进玉米地。他们小心翼翼地设置绊索，挖掘陷阱坑。新兵则被留在阵地上继续加固工事，并由钱小孬（伤势稍有好转，能勉强走动）负责讲解一些基本的战场常识，比如如何利用地形隐蔽，如何听子弹声音判断远近，如何防炮。
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冰冷的风吹过玉米地，干枯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掩盖了他们的动作。林墨白忍着左臂的不适，亲自设置了几处关键的绊索。他将藤蔓套索设置在玉米秆稀疏、容易被选择为通路的地方，将陷阱坑挖在可能用来匍匐或者跳跃的洼地边缘。
这不是什么高科技武器，甚至有些原始。但在缺乏弹药和工事器材的情况下，任何能给敌人造成麻烦和拖延的手段都值得尝试。
忙碌了大半夜，他们在这片百米宽的玉米地前沿，设置了数十道简易绊索和七八个陷阱坑。虽然简陋，但密密麻麻，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獠牙。
回到阵地，每个人都累得够呛，但精神却比之前振奋了一些。至少，他们不是在被动等待。
后勤送来了所谓的“粮食”——每人一小碗混杂着沙子的黑豆和糠麸煮成的糊糊，还有半个冻得硬邦邦的杂粮窝头。味道难以形容，但能提供热量。大家默默地分吃着，没有人抱怨。陈小毛几口就把糊糊喝光了，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赵大力骂了一句，把自己那半碗糊糊倒给了他。
“瓜娃子，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扛枪。”
夜里，林墨白安排好了哨位。双岗，明哨和暗哨结合。他自己也睡不着，靠着战壕壁，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枪声和风声，思考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他知道，鬼子推进速度很快，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王家坳这道新防线，能守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须尽最大努力，让更多弟兄活下去，给鬼子造成更大伤亡。
天快亮的时候，林墨白把赵大力、王秀才和李石头叫到身边。
“鬼子来了，肯定还是老一套，炮火准备，然后步兵冲锋。我们的应对也要变一变。”林墨白用树枝在地上简单画着示意图。
“阵地不能放太多人。除了观察哨，其他人分散到后面的防炮洞和散兵坑里。等鬼子炮火延伸，再快速进入阵地。”
“机枪，我们只有一挺歪把子，子弹不多，不能固定在一个地方打。要准备两到三个发射位，打几梭子就换地方。”
“重点是利用好我们设置的障碍和陷阱。等鬼子被绊索和陷阱迟滞、队形混乱的时候，再集中火力打他个措手不及。”
“石头，你的位置很重要。优先打掉鬼子的军官、机枪手和掷弹筒兵。”
“新兵，不要让他们一开始就顶在最前面。安排在阵地侧后，负责搬运弹药（虽然也没多少），照顾伤员，或者等白刃战的时候再上。”
林墨白一条条布置着，尽可能考虑到细节。赵大力等人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好，去准备吧。告诉弟兄们，怕死没用，越怕死得越快。想活命，就得比鬼子更狠，更聪明！”
晨雾渐渐散去，冬日的太阳有气无力地升了起来，照亮了王家坳寂静的早晨。阵地上的士兵们己经各就各位，紧张地等待着。
林墨白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三八式步枪，刺刀己经上好。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些年轻而紧张的面孔，有老兵，也有新兵。他知道，考验马上就要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投向坳口之外，那片被晨光笼罩、却暗藏杀机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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