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微回到流云馆时，殿内的宫人们早己跪了一地，她们的脸上都带着敬畏与狂喜。
皇帝晋封她为慧嫔的旨意，己经先一步传到了这座偏僻的宫殿，让这里瞬间变得炙手可热。
贴身侍女如心的眼中含着激动的泪水，她小心翼翼地为苏令微解下身上的大氅。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如心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您如今可是这宫里炙手可可热的正经主位娘娘了。”
苏令微看着殿中那些陌生的、带着讨好笑容的宫人，她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她知道这些人的恭敬并非发自真心，他们敬畏的只是她身后那瞬息万变的圣心与权势。
“不必多礼，”她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都起来吧。”
就在此时，殿外的小太监高声通传，说是内务府的吴总管亲自送来了慧嫔的册宝与份例。
一个穿着石青色总管太监服饰的中年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
那吴总管对着苏令微深深地打了个千儿，姿态做得十足。
“奴才给慧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苏令微安坐在主位之上，她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平身。
她的“识谎之眼”告诉她，这个吴总管的笑容虽然灿烂，但他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审视。
她看到吴总管在起身时，眼角下意识地向左下方瞥了一眼，这是一个典型的、内心怀有不屑却又必须伪装恭敬时的微表情。
苏令微心中了然，她知道内务府一向是高家的天下，如今高家虽倒，但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却不会轻易消散。
这吴总管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送东西那么简单，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
“有劳吴总管亲自跑一趟了，”苏令微的语气温和而疏离，完全符合她新晋嫔位的身份。
吴总管笑得愈发谦卑，他从身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里，取过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娘娘说的是哪里话，能为娘娘这等贵人效力，是奴才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展开圣旨，高声宣读了册封的旨意。
苏令微跪下接旨，整个过程都显得平静而庄重，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宣读完旨意，吴总管便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小太监们将册宝、印信以及新制的嫔位宫装一一呈了上来。
“娘娘请看，”吴总管指着那方由上好和田玉雕琢而成的印信，语气中带着一丝炫耀。
“这可是尚功局的老师傅们连夜为您赶制出来的，玉质温润，雕工精美，最是配得上娘娘您的身份。”
苏令微的目光落在那方玉印之上，玉印的顶端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
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印信的底座时，她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在那光滑如镜的玉石底座边缘，有一个极细微、极不起眼的瑕疵，像是一粒微尘，又像是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个瑕疵是如此之小，若非仔细查看，根本无从发现，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对于嫔位主子的正式印信而言，出现这样的瑕疵，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这是一种隐晦的、却又极具侮辱性的怠慢。
苏令微没有立刻发作，她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吴总管。
她看到吴总管的呼吸频率有了一个非常短暂的停顿，这是人在紧张并期待对方反应时的生理现象。
“吴总管，”苏令微的声音依旧平静，她拿起那方玉印，在手中细细端详。
“本宫瞧着这方印信，似乎……有些美中不足之处。”
吴总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娘娘说笑了，”他躬着身子，语气十分笃定，“这方玉印奴才亲自验看过，绝无半点瑕疵，乃是上上之品。”
苏令微的“识谎之眼”看得分明，吴总管在说出“绝无半点瑕疵”之时，他的眨眼频率比正常状态下快了近一倍。
这是典型的撒谎特征，因为撒谎需要大脑进行更多的信息处理，从而导致眼部肌肉的无意识活动增加。
“是吗？”苏令微轻笑一声，她将玉印的底座转向吴总管，用指甲轻轻划过那个细微的瑕疵。
“那总管能否给本宫解释一下，这处小小的缺口，又是从何而来呢？”
吴总管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他没想到苏令微的眼睛竟然如此毒辣。
他连忙凑上前去，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娘娘您瞧奴才这双老眼，”他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哪里是缺口，这分明是玉石天然生成的纹理，正所谓‘无瑕不成玉’，这正是此玉珍贵之处啊。”
他巧舌如簧，试图将一个致命的错误，曲解成一个美好的寓意。
一旁的如心气得脸色发白，她正要开口斥责，却被苏令微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苏令微看着吴总管，脸上忽然露出了赞同的微笑。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仿佛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吴总管果然见多识广，倒是本宫少见多怪了。”
吴总管见她如此轻易便被糊弄过去，眼中那丝轻蔑的神色愈发浓重了。
他看到苏令微将那方有瑕疵的玉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锦盒，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
他觉得这个新晋的慧嫔，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好拿捏的软柿子。
然而，就在他以为此事己经了结之时，苏令微却忽然话锋一转。
“说起来，”她的语气像是闲聊一般，“本宫今日在养心殿时，还曾听靖王殿下提起过内务府呢。”
“靖王”二字一出口，吴总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苏令微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王爷……王爷他……提起内务府做什么？”吴总管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苏令微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
“也没什么大事，”她轻描淡写地说道，“王爷只是说，高家一倒，内务府里许多见不得光的账目，也该是时候好好查一查了。”
“王爷还说，他最恨的，便是那些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奴才，一旦查出来，定要从重发落，绝不姑息。”
苏令微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吴总管的心上。
她没有首接指责他，却将他的行为，与“高家余孽”、“欺上瞒下”这些足以让他掉脑袋的罪名联系在了一起。
吴总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如何不明白，苏令微这是在警告他，他今日这小小的刁难，若是被捅到靖王那里，随时都可能被当成高家余党给清算了。
“本宫想着，吴总管您在内务府当差多年，一向是忠心耿耿，想必是不会与高家那些逆贼同流合污的，”苏令微放下茶盏，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
“只是这印信之事，虽是小节，却也关乎皇家颜面，”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若是让王爷知道，内务府竟用带有‘天然纹理’的玉石为嫔妃制印，只怕……王爷会觉得是内务府的差事，办得不那么用心呢。”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台阶，又藏着威胁。
吴总管再也撑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啊！”他一边磕头一边哀嚎，“是奴才瞎了狗眼！是奴才一时糊涂，竟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这方印信的确是有瑕疵，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奴才这就……这就亲自去尚功局，让他们用最好的玉石，为娘娘您重新打造一方！”
苏令微看着他那副屁滚尿流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她知道，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小人，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唯有一次就将他们打怕了，才能换来长久的安宁。
“起来吧，”她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本宫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人。”
“既然总管也知道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那本宫便不追究了，”她缓缓说道，“只是希望，日后内务府送到我这流云馆的东西，不要再出现这等‘美中不足’的事情了。”
“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了！”吴总管如蒙大赦，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对着苏令微又是作揖又是打躬。
他亲自将那方有瑕疵的玉印和所有份例都收了回去，保证一个时辰之内，定会换上全新的、完美无瑕的送过来。
看着吴总管和他手下那帮人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殿内的宫人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她们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温顺谦和的慧嫔娘娘，竟有如此雷霆般的手段。
如心更是满脸崇拜地看着苏令微，她激动地说道：“小主，您真是太厉害了！”
苏令微只是平静地端起那杯早己冷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这只是一个开始，”她轻声说道，仿佛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这满殿的宫人宣告。
“从今天起，我这流云馆的门槛，不会再任由任何人轻易践踏。”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这座刚刚迎来了新主人的宫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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