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冷。
林晚星揣着怀里的半块灵玉，指尖几乎要嵌进粗糙的石牌坊柱上。牌坊上“青云”二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笔锋凌厉如剑，透着凡人难以企及的仙韵。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了——青云宗十年一度的收徒日，也是她离“仙途”最近的一天。
怀里的灵玉是老猎户临终前塞给她的。那老头守了一辈子山，走前哆哆嗦嗦地说：“丫头，这玉……沾过仙气，带它去试试，说不定……能成。”灵玉只有半个巴掌大，边缘磕得不齐，却总在夜里泛着微弱的暖光，像揣了颗小小的星子。
雨丝斜斜地打在她脸上，混着额前碎发的潮气，冷得人发颤。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裙早就湿透了，风一吹，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可她不敢动，排在队伍末尾，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座临时搭起的测灵台。
测灵台前，一个青衣修士正手持玉盘，面无表情地叫号。轮到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上前，将手按在玉盘上，或喜或悲的喊声此起彼伏。
“单系木灵根！上品资质！收入内门！”
“三灵根驳杂，下品！外门打杂！”
“无灵根！凡俗之体！速退！”
每一声宣判，都像锤子敲在林晚星心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灵玉，冰凉的玉面被体温焐得温热，那点微弱的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是个孤女，打小在镇外那座漏雨的破庙里长大。冬天靠捡柴草堆着取暖，夏天就睡在庙门口的大槐树下，镇上的人可怜她，偶尔给口剩饭，却也总带着“这丫头命贱”的叹息。她听多了这些话，心里却憋着股劲——凭什么她就得一辈子困在破庙里，任人轻贱？
老猎户说，仙门弟子能飞天遁地，能移山填海，能活得像天上的月亮，亮堂，干净，再不用看谁的脸色。
她想做那月亮。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雨势渐渐大了。林晚星的裙摆沾满了泥点，冻得发僵的脚在草鞋里磨出了血泡，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可她咬着牙，目光始终没离开测灵台。
终于，轮到她前面的那个胖小子了。那小子刚把手按上玉盘，盘子就“嗡”地一声亮起红光，虽不算明亮，却也稳定。
“单系火灵根！中品！”青衣修士难得多了丝笑意，“不错，跟我来登记。”
胖小子欢呼一声，被家里人簇拥着往侧台走，路过林晚星时，还故意撞了她一下，眼里满是得意。林晚星踉跄了一下，没敢作声，只是把怀里的灵玉揣得更紧了。
“下一个！”
青衣修士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冻得发僵的手，一步一步走上测灵台。
台面上积着雨水，倒映出她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影子。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漠然。这些眼神她从小看到大，本该习惯的，可此刻站在这“仙凡交界”的地方，心脏还是跳得像要炸开。
“手放上去。”青衣修士的声音没有起伏，眼神扫过她的破裙，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
林晚星闭了闭眼，将怀里的灵玉悄悄攥在手心，再伸出手，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玉盘上。
玉盘触手生寒，像敷了层冰。她屏住呼吸，指尖微微发抖，心里默念着老猎户的话，念着自己日日夜夜的念想——
亮起来，求你，亮起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息，两息，三息……
玉盘毫无动静，像块普通的石头。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
“我就说吧，穿成这样能有什么好资质？”
“看她那穷酸样，怕是连灵根是什么都不知道。”
“浪费时间！赶紧下去吧！”
林晚星的脸瞬间烧得滚烫，指尖用力掐着掌心，试图唤醒那点微弱的灵玉暖意。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玉盘忽然动了——
先是一点微弱的红光，像风中残烛，颤了颤；紧接着，橙光、黄光、绿光、青光……五道颜色各异的光晕先后亮起，挤在小小的玉盘上，彼此冲撞，杂乱无章，连亮度都忽明忽暗，像一群没头苍蝇。
青衣修士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本漠然的脸上多了几分嫌恶。
“五……五灵根？”
“还是五灵根全齐？这得多驳杂啊！”
“听说五灵根就是废柴，连引气入体都难！”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拍得林晚星头晕目眩。她看着玉盘上那五道混乱的光，嘴唇哆嗦着，想解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这样？老猎户说灵玉沾过仙气的……她能清晰感觉到，怀里的灵玉在发烫，与玉盘里乱窜的气息撞在一起——像两团缠成乱麻的线，明明能牵上，却被什么东西死死扯着，散不成规整的光……
“够了。”青衣修士猛地抬手，一道灵力打在玉盘上，五道光晕瞬间熄灭，“五灵根驳杂，资质低劣，难堪造就。”他看都没看林晚星，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走吧，青云宗不收废柴。”
“废柴”两个字，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林晚星心里。她按在玉盘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把那点灵玉的暖意都掐得发疼。
她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仙长！您再试试！我……我有灵玉！它能发光的！”她慌忙掏出怀里的半块灵玉，想递过去，却被青衣修士嫌恶地避开。
“凡俗顽石，也配称灵玉？”修士冷哼一声，“痴心妄想！再敢纠缠，按冲撞仙门论处！”
林晚星的手僵在半空，灵玉的暖光在雨里几乎看不见。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有人甚至捡起泥块，砸在她脚边，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裙摆。
“滚下去！别挡着别人！”
“废柴就该待在泥里！”
“还想成仙？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她看着测灵台上那片冰冷的雨，看着周围一张张或嘲讽或漠然的脸，忽然觉得，这仙门的光，或许从来就照不到她这种人身上。
她慢慢收回手，将灵玉重新揣回怀里，紧紧按住，像是怕那点最后的暖意也跑掉。她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下测灵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雨更大了，打在身上生疼。她没走，只是躲到牌坊侧面的角落里，看着那些被选中的少年少女们被引着往云雾深处走，他们的背影在雨幕里渐渐模糊，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而她，被留在了原地，留在这片湿冷的凡俗里。
不知站了多久，首到天色渐暗，收徒的队伍散去，测灵台被拆掉，她才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落，很快就被寒意吹散。
她不想回破庙。
那里只有漏雨的屋顶，发霉的稻草，和镇上人偶尔投来的、带着怜悯的白眼。她不想再待在那里了。
林晚星抹了把脸，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往镇子外的山走去。老猎户说过，青云宗后山有片禁地，偶尔会有修士去那里历练，或许……或许能再遇到个仙长，求他再给次机会。
山路泥泞湿滑，她好几次差点摔倒，脚上的血泡磨破了，泥水浸进去，疼得她首抽气。可她像疯了一样往前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这么算了。
雨雾越来越浓，山路渐渐隐没在白茫茫的水汽里。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首到脚下一滑，重重摔在陡坡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额头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腿动不了了——脚踝肿得老高，像是脱臼了。
寒意和绝望一起涌了上来。
她躺在冰冷的泥水里，看着头顶白茫茫的雾，忽然觉得很累。或许老猎户说得不对，或许她真的就是块废柴，一辈子都别想靠近那片仙光。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怀里的灵玉忽然烫了一下。
那暖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顺着胸口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她费力地睁开眼，恍惚间，雾气里的白影像浮在水上的纸，飘得很慢——她眯着眼，连影子的轮廓都看不清，却觉得那团白里，裹着比灵玉更暖的光。
是仙长吗？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片暖意包裹着自己，沉沉睡了过去。
雨还在下，青石镇的灯火在远处亮起，昏黄，温暖，却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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