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之功!”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叛卒的心口上!
篝火旁的空气骤然紧绷,紧接着,便是一片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
“乖乖!从龙之功!咱们咱们也能混上?”
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激动得脸皮都在抽搐,一把抓住瘦高个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废话!”
瘦高个被抓得生疼,却毫不在意,反而一脸优越地甩开他的手,嗓门压得极低,语气却充满了指点江山的亢奋。
“你们也不想想,钱头儿是谁的人?那可是咱们北营校尉,张莽张大人的心腹!”
“这张大人,上头还有吴副将罩着!你想想这其中的牵扯,这叫一条线上的蚂蚱!”
“到时候,这北境的天一变,咱们哥几个,少说也是个官身!金银财宝,娘们儿,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钱宝!
张莽!
吴庸!
好家伙,还真是蛇鼠一窝,都烂到根子了!
李万年心中念头翻涌,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傻的醉态,端着酒碗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早就猜到,一个区区百夫长,没这个通天的胆子,更没这个通天的本事。
现在一听,背后果然还有人。
而且一牵扯就是北营的最高长官校尉张莽。
甚至,还有一个副将!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群兴奋得手舞足蹈,已经开始幻想封侯拜将的蠢货,投向了营地中央,那顶最大,也最显眼的帐篷。
钱宝,就在里面!
必须再靠近些,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情报!
打定主意,李万年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身体摇摆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得醉意十足,又不会真的失去平衡。
“嘿,刘三这小子,酒量真差,又喝高了。”
“别管他,让他自个儿找地儿睡去。”
身后的叛卒们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又重新投入到对未来升官发财的美好幻想之中,谁也没把他当回事。
这正合了李万年的意。
他每一步看似踉跄,但身体的重心却稳如磐石。
脚底精准地避开了地面上的杂物,身体与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哨兵擦身而过,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离大帐越近,空气中那股子蛮人身上特有的膻味和酒肉的混合气味就越是浓烈,喧闹声也更加清晰。
李万年眼中精光一闪,装作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主帐的侧面阴影摔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动静不大不小,刚好符合一个醉汉摔倒时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
几个注意到这边的蛮子,只是投来鄙夷的一瞥,喉咙里咕哝了几句听不懂的蛮语,便不再理会。
在他们眼里,这些大晏的叛徒,就是一群没骨头的软脚虾,连他们部落里最下等的奴隶都不如。
李万年就这么顺势躺倒在帐篷侧面的阴影里,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
这里恰好是一个视野盲区。
除非有人特意走过来低头查看,否则极难被发现。
他将敛息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的呼吸心跳都降到了最低点,身体的温度都仿佛与冰冷的地面融为一体。
紧接着,他集中全部精力,侧耳倾听。
帐篷厚重的毡布并不算太隔音,里面的对话,还算清楚的传了出来。
就是说话的人有点大舌头了。
“大人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个声音,谄媚油滑,又带着几分下意识的恭敬,正是那个叫钱宝的北营百夫长!
躺在地上的李万年可以通过帐篷里的光,看到帐篷里面的人影轮廓。
一个身材魁梧,光着脑袋,身上穿着狼皮衣服的蛮族头领,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酒杯。
而在他下首,钱宝正点头哈腰地陪着笑,一副奴才相。
只听钱宝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邀功的意味。
“黑狼帐主,我们张校尉和吴副将已经全都打点妥当了!”
“只要你们黑狼部的主力一到,我们就立刻动手,把雁门关,亲手献上!”
雁门关!
轰!
李万年的脑子嗡的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雁门关是什么地方?
那是整个大晏北境防线的咽喉!是抵御草原蛮族南下的最重要的一道雄关!
一旦雁门关失守,草原蛮族的铁蹄,就能长驱直入!
整个北境的千里沃野,都将彻底暴露在蛮子的屠刀之下!
到那时,以蛮子的凶残秉性,这北境数百万的百姓,都将沦为待宰的羔羊!
这帮畜生是要把整个北境的百姓都卖了!
就在这时,帐篷里传来那个黑狼帐主沉闷的声音,说的是生硬的汉话。
“张莽吴庸很识时务。”
“你告诉他们,只要事成,我们大汗说了,整个北境,分他们一半!金银女人,任他们挑!”
钱宝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那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狂喜。
“多谢帐主!多谢大汗!”
“帐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着,李万年透过缝隙看到,钱宝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锦盒,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了过去。
那黑狼帐主打开锦盒,帐篷里顿时闪过一片珠光宝气。
“很好!”
黑狼帐主满意地收起锦盒,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令牌,扔给了钱宝。
“这是我的信物。”
“告诉张莽!”
“我们的人,会穿上你们的衣服,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雁门关!”
“黑狼帐主,您放心!”
钱宝脸上谄媚的笑容,几乎能挤出油来,他将那块沉甸甸的黑色令牌死死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嘿嘿,帐主,您有所不知,这次的事情之所以这么急,还真是多亏了北境新来的那位主将!”
一提起这个人,钱宝的声音骤然变了调,那股子油滑的谄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怨毒和不屑。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儿,叫什么穆红缨!”
穆红缨?
趴伏在阴影里的李万年,心头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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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主将竟然还是个女将军?
这消息,他确实从来没有听说过!
帐篷里,钱宝怨毒的声音还在继续,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一种病态的,仿佛在控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一来,就跟疯了似的,要清查什么军中账目,要核对什么历年军功!这娘们儿是想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那娘们儿手段太狠,吴副将吴大人,担心自己多年来倒卖军械、吃空饷、跟跟贵部互通有无的事情败露,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钱宝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心里还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恐慌。
“所以,这才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与其等着被那娘们儿一条条地揪出来清算,不如请各位好汉入关,大家一起发财!”
“这北境,与其让那娘们儿管,不如让您这些草原上的雄鹰来管!”
原来如此。
李万年趴在冰冷的草地上,胸腔里的怒火被一股寒意死死压住。
这是一场被逼到墙角的狗,为了自保,决定把整个院子都点燃烧掉的疯狂反扑!
吴庸!张莽!钱宝!
还有那些藏在他们身后,数都数不清的蛀虫!
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用兵血民脂堆砌起来的荣华富贵,不惜打开国门,引狼入室,要把整个北境数百万的百姓,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操!
“哈哈哈哈哈哈!”
帐篷里,那黑狼帐主爆发出雷鸣般的刺耳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得意。
他那壮硕的身体因为大笑而剧烈颤抖,帐篷顶端的狼头装饰都跟着晃动。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残忍和贪婪。
“这是好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们这是更快一步的拥抱荣华富贵,应该感谢你们的那位主将。”
他用生硬的汉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铁块在碰撞。
“为了感谢她,为了我们伟大的合作,干杯!”
“干杯!”
钱宝受宠若惊,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连忙双手举起酒杯,跟对方重重一碰。
清脆的碰撞声,在此刻听来,无异于北境的丧钟。
他仰起脖子,将杯中浑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来,浸湿了衣襟,样子说不出的丑陋和猥琐。
宴席的气氛,在这次“愉快”的碰杯后,达到了顶峰。
帐篷内的蛮族头领们开始用蛮语高声唱和,粗野的歌声混杂着酒肉的气味,穿透厚重的毡布,飘散在冰冷的夜色里。
李万年一动不动,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只是将所有声响和看到的画面都刻进脑子里。
又过了一个段时间,营地里的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点点余烬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喧嚣声也慢慢平息下去。
钱宝醉醺醺地从主帐里走了出来。
他脚步虚浮,满面红光,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下流曲子,显然已经喝到了兴头上。
几个蛮族头领高声笑着送他出来,蒲扇般的大手一下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说着生硬的汉话,无非是“合作愉快”“钱百夫长前途无量”之类的屁话。
钱宝连连拱手,腰弯得几乎要折断,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像一朵在夜风中盛开的菊花。
他目送着那几个蛮族头领摇摇晃晃地重新返回主帐后,才直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朝着自己那顶独立的营帐走去。
来了!
李万年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而逝。
他慢悠悠地,甚至有些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喝醉了酒的,摇摇晃晃的姿态。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像个找不到方向的无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地,朝着钱宝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一队巡逻的蛮子骑着马从他身边经过。
为首的那个只是皱着眉,居高临下地投来一个厌恶的眼神,随即朝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懒得多看一眼。
在他们看来,这些主动出卖自己国家和同胞的大晏叛徒,比草原上逐臭而居的屎壳郎还要令人恶心。
李万年就这么顶着鄙夷的目光,远远地跟在钱宝身后。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也让他那身上穿着的军服跟着摆动。
百变面具的效果,快不够了。
不过,却也足够了!
该收尾了。
钱宝的营帐在整个营地的东侧,远离了蛮族头领们的核心区域,算是大晏叛卒这片区域里最好的一顶帐篷。
李万年的视线里,钱宝粗暴地掀开帘子,一头栽了进去。
紧接着,帐篷里就传来了他如释重负的呻吟,以及脱掉身上那套精良铠甲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摸清楚了具置后,李万年又返回主帐。
夜色,浓得化不开。
营地里,大部分蛮子和叛卒都沉入了梦乡,鼾声此起彼伏,像是夏夜池塘里的蛙鸣。
只有篝火堆里偶尔炸开的几点余烬,和远处零星晃动的巡逻火把,在告诉夜晚,还有人没睡。
李万年重新潜行到黑狼部头领的大帐外,整个人贴在最深的阴影里。
主帐里的灯火依旧通明,只是,那个坐在主座上的帐主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其余的蛮族小头目也都如此。
不得不说,那个狗贼酒量还挺好,竟然还能回营睡觉。
万物俱静。
李万年听着里面传来的如同雷鸣般的鼾声。
心里冷笑了一声:睡得真香啊,既然你们这么想睡,我就送你们永眠吧。
李万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从怀中摸出那把巴掌大小,造型精巧的蜂刺弩。
弩身上,一根通体乌黑的短矢已经上弦。
箭头上,涂抹着陆青禾精心调制的剧毒。
见血封喉。
他举起蜂刺弩,贴在帐篷上,朝向一个个倒映在营帐上的影子。
没有半分犹豫。
他扣动了扳机。
“噗。”
极轻微的破空动静,比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还要细微。
那根淬了剧毒的短矢,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线,悄无声f息地射入帐中。
下一秒。
帐篷里一道正进行的鼾声,戛然而止。
整个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接下来,李万年如法炮制,直到让帐篷里的五道人影全都停止打鼾后,他才将蜂弩刺收回随身空间,然后重新返回钱宝的帐篷。
这狗东西,得要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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