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就任卫尉的第二天，卯时刚过，天色尚且昏暗。
咸阳宫北门禁军大营的演武场上，数千名禁军将士己经集结完毕。他们按照各自的编制，列成一个个森然的方阵，冰冷的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幽幽的寒光。
这是新任卫尉大人的第一次“训话”。
大部分士兵都伸长了脖子，带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戏谑的目光，望向高高的点将台。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位靠着太后恩宠一步登天，史无前例地以“宦官”之身执掌禁军的长信侯，究竟是何模样。
点将台上，几名身披精良铠甲的将领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傲慢。他们无一例外，皆是嬴姓宗室出身，在军中根基深厚。昨日在交接仪式上，他们己经见识过这位新任卫尉的“阴柔”，心中早己认定，这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是太后和相邦安插进来的一个傀儡。
为首的，是卫尉丞嬴凯，前任卫尉嬴腾的亲侄子。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眼神中充满了军人的悍勇与宗室的骄横。
“哼，一个只会在女人榻上用功夫的软蛋，也配对我们发号施令？”嬴凯对着身边的几名心腹都尉，低声嗤笑道，“待会儿他若是敢说错一句话，我便当着全军将士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凯将军说的是！”一个名叫嬴方的都尉附和道，“我等皆是沙场搏命的汉子，岂能听命于一个阉人？这要传出去，我大秦军人的脸面何存？”
他们肆无-忌惮地议论着，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亲兵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再将这些轻蔑的话语，如风一般，传遍整个演武场。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嫪毐身着昨日那身崭新的黑色铁甲，手按剑柄，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一步步走上了点将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年轻将领，正是章邯。
嫪毐的出现，让演武场上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他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训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数千将士，那眼神深邃如海，竟让所有与他对视的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人都到齐了吗？”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卫尉丞嬴凯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语气轻佻：“回禀卫尉大人，禁军所属，应到三千六百人，实到……三千五百八十一人。有十九人，昨夜饮酒宿醉，尚在营中酣睡。”
他说得理首气壮，仿佛士兵缺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便是他给嫪毐的第一个下马威。
“哦？十九人？”嫪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是哪几位将军麾下的兵？”
嬴凯身后的几名宗室都尉，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那些缺勤的，正是他们的亲兵。
“章邯。”嫪毐没有再看嬴凯，而是唤了一声身后的名字。
“末将在！”章邯出列，声如洪钟。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嫪毐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将那十九人，连同他们的十将、屯长，一并绑了，带到台上来。”
“什么？！”嬴凯勃然大怒，“卫尉大人！士兵偶有懈怠，按军法，罚俸、鞭笞即可，何至如此兴师动众？！”
“我的军法，与你的不同。”嫪毐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我这里，宿醉缺勤，与临阵脱逃同罪。临阵脱逃者，斩。其上官，连坐。”
“你！”嬴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这个看似阴柔的男人，行事竟如此酷烈。
章邯却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嫪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亲兵，便冲向了营房。
很快，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十多个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士兵和低级军官，便被粗暴地押到了点将台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窃秦 跪成一排。
“卫尉大人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
“凯将军救我！方都尉救我啊！”
嬴凯和那几名宗室都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嫪毐这是在当着全军的面，狠狠地抽他们的脸！
“嫪毐！”嬴凯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手按剑柄，怒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他们不过是……”
“欺人太甚？”嫪毐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真正欺人太甚的，是你们。”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猛地掷在嬴凯的脚下。
“卫尉丞嬴凯！你上月以操练为名，私自带兵出营，为自家田庄收割，此为公器私用，罪一！”
“你勾结军需官，克扣普通士卒粮饷，倒卖军中器械，所得钱财，皆入私囊，此为贪赃枉法，罪二！”
“你昨夜于府中设宴，与嬴方、嬴礼等都尉密谋，言谈间，对王上与太后多有不敬，更扬言要让我这个新任卫尉有来无回！此为……图谋不轨，意图谋反！罪三！”
嫪毐每说一句，嬴凯的脸色便白一分。当听到最后一句“意图谋反”时，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如此隐秘的事情，嫪毐是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你……你血口喷人！”嬴凯色厉内荏地嘶吼道。
“血口喷人？”嫪毐冷笑一声，对着台下喝道，“把人证带上来！”
话音刚落，几名军需官和嬴凯府中的仆役，便被亲兵押了上来。他们将嬴凯等人贪赃枉法、密谋串联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全部招供了出来。
铁证如山！
嬴凯和那几名宗室都尉，彻底在地，抖如筛糠。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士兵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点将台上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任卫尉的背后，不仅有太后的恩宠，更有一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和一张无所不在的天罗地网！
“来人！”嫪毐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判决。
“将嬴凯、嬴方、嬴礼等五名主犯，以及那十九名缺勤的士卒，就地正法！其亲族，按谋反罪，交由廷尉府处置！”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宗室！你一个阉人……”嬴凯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章邯己经亲自拔出环首刀，手起刀落。
一颗硕大的人头，带着惊恐的表情，冲天而起，滚落在点将台下，鲜血溅了前排士兵一身。
“噗！噗！噗！”
刀光闪过，二十多颗人头，在数千名士兵的注视下，齐刷刷地落地。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演武场。
许多士兵吓得面色惨白，甚至有人当场呕吐了出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酷烈、如此高效的杀戮！
嫪毐缓缓走到点将台的边缘，任由脚下的鲜血浸湿自己的战靴。他俯瞰着下方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今日起，我，就是军法！”
“服从我者，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违逆我者，便是此下场！”
“听明白了没有？！”
“听……听明白了！”
数千名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天的回应。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一种对绝对强权的，最原始的敬畏。
嫪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禁军大营，才真正地，姓“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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