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秋风,似乎也懂得看人脸色。
当它吹过寻常宫人的脸颊时,是萧瑟而冷冽的;但当它拂过长信侯、新任卫尉嫪毐的衣角时,却仿佛也带上了一丝谄媚的温暖。
自从嫪毐以雷霆手段掌控禁军之后,他在咸阳宫内的地位,便发生了一种肉眼可见的、质的变化。
权力,不再仅仅是来自于太后赵姬枕边风的恩宠,不再是来自于相邦吕不韦出于政治算计的默许。它变得具体、沉重,并且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如今,当嫪毐身着卫尉的黑色官服,行走在宫中的甬道上时,所有见到他的宦官、宫女,无不远远地便匍匐在地,将头深深地埋下,连用眼角的余光偷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们敬畏的,不再是那个俊美的、能讨太后欢心的“假父”,而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喜怒无常的宫闱之主。
内侍省的总管,那个曾经权势熏天、可以决定无数小宦官生死的赵公公,如今每次见到嫪毐,都满脸堆笑,亲自为他牵马、引路,谦卑得像一条温顺的老狗。因为他知道,如今宫中所有宦官的升迁、调动、乃至生死,都只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尚食局的总管,每日都会派人将王上与太后膳食的菜单,恭恭敬敬地送到卫尉府,请嫪毐“过目”。美其名曰“为君上安全计”,实则是将生杀大权的一部分,主动上交。现在,无人不知,若君王与太后的膳食出了任何差错,第一个被抄家灭族的,绝不是尚食局,而是卫尉府无法洗脱的失察之罪。反之,卫尉府也拥有了在无形之中,掌控君王饮食的能力。
甚至,就连楚系外戚的领袖、身份尊贵无比的华阳太后,也派人送来了厚礼,言辞恳切地邀请嫪毐“得闲时往华阳宫一叙”,那拉拢与示好之意,溢于言表。
整个咸阳宫,仿佛都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这种权力的滋味,比前世单纯作为长信侯时,要美妙、要真实百倍。前世的他,权势看似煊赫,门客数千,出则车马如云。但那一切,都建立在赵姬的恩宠之上,如同沙上之塔,根基不稳。一旦赵姬的态度有所动摇,或嬴政决心清算,他便会立刻土崩瓦解。
而现在,他手中握着的是剑,是兵,是这座权力中枢最核心的暴力机器。这才是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与权力一同变化的,还有他与赵姬之间的关系。
甘泉宫的寝殿内,依旧是暖香西溢,春色无边。但那床笫之间的游戏,主导者,己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以往,是赵姬主动,是她像一团烈火,需索无度,将嫪毐当成满足她空虚与欲望的工具。
而现在,嫪毐更多的时候,是冷静的、从容的。他依旧能用最高超的手段,让这位秦国最尊贵的女人,体会到极致的欢愉。但他不再仅仅是迎合,而是在给予。他像一个慷慨的君王,在赏赐他的臣民。
赵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俊美,依旧能带给她灵魂战栗般的快乐。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深邃,深邃到让她有时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敬畏。她不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对他发号施令,或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哭闹。
她开始依赖他,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
“毐,”一次欢愉过后,赵姬慵懒地靠在嫪毐怀中,声音带着一丝忧虑,“今日朝会,那些宗室老臣,又在王儿面前,说你的不是了。他们说你一个卫尉,管得太宽,连宫中用度都要插手,于理不合。”
若是以前,赵姬或许会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去找嬴政和宗室算账。但现在,她下意识地,先来征求嫪毐的意见。
“一群冢中枯骨罢了,太后不必放在心上。”嫪毐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语气平淡,“他们叫得越凶,说明我们做得越对。他们越是疼痛,我才越是安心。”
“可是王儿他……”赵姬欲言又止。
“王上圣明,他自有判断。”嫪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太后只需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我们未来的安稳。只要您还信我,这咸阳宫,便无人能动摇我们分毫。”
“我自然是信你的。”赵姬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声音里充满了依赖,“这宫里,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嫪毐抱着她,目光却穿过了锦绣帷帐,望向了殿外的黑暗。
他知道,咸阳宫中,还有一个人,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麒麟殿的书房内,嬴政正在练剑。
他手中的青铜剑,一次又一次地劈开空气,发出凌厉的呼啸。汗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但他毫不在意。他的每一剑,都充满了力量与……愤怒。
“当!”
他猛地一剑,将面前一只用于计时的铜漏劈成两半。
“赵高!”他低吼道。
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王上。”赵高的声音,尖细而阴冷。
“你看清楚了?”嬴政没有回头,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回王上,奴婢看清楚了。”赵高躬身道,“长信侯如今权势滔天,宫中上下,皆唯其马首是瞻。就连……就连王上您的车驾出入,都要先由卫尉府的军士查验之后,方能放行。他们美其名曰‘护卫王上周全’。”
“护卫?是监视吧!”嬴政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如同被困的幼兽,“他将这王宫,当成他自己的领地了!将寡人,当成了他圈养的囚徒!”
“王上息怒。”赵高垂首道,“长信侯势大,又有太后庇护,此时……不易与他正面相争。”
“那要等到何时?!”嬴政嘶吼道,“等到他将寡人的王位也夺去吗?!”
赵高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嬴政喘着粗气,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良久,他才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赵高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手中的力量,太弱小了。
“去,告诉相邦。”嬴政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平静,“就说寡人近来读《韩非子》,颇有所得,想请仲父一同品读。”
“诺。”赵高悄无声息地退下。
嬴政重新拿起一把剑,目光望向甘泉宫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阴鸷与杀机。
嫪毐……假父……
你既己为我之患,那便留你不得。
吕不韦,你将他放入宫中,如今,也该由你,来想办法,将他除掉!
一场针对嫪毐的阴谋,在少年帝王与失意权相的联手下,开始悄然酝酿。
而这一切,早己通过“帝王系统”的预警,在嫪毐的脑海中,化作了一丝淡淡的危机感。
他站在甘泉宫的最高处,俯瞰着整座灯火辉煌的咸阳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终于,要忍不住出手了吗?”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能有什么手段。”
“前世,我死于你们的联手。这一世,我将让你们,也尝尝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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