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揣着那袋沉甸甸的金饼,走在返回掖庭局的路上,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阴冷潮湿的宫道,似乎都变得温暖了起来。他回头望了一眼相邦府的方向,那个年轻舍人的身影仿佛还立在阴影中,眼神冰冷而锐利。春申打了个寒颤,将怀中的金饼攥得更紧了。
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从他跪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和那个名叫嫪毐的男人绑在了一起。要么,随他一步登天;要么,比现在摔得更惨。
“木朽惊鸾,天降贵人……”
春申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越想越觉得心惊。这谶语,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为甘泉宫里那位量身定做。木朽,指的是年华老去;鸾,自然是身为太后的赵姬。惊鸾,是说她对青春逝去、恩宠不再的恐惧。而“天降贵人”,则是精准地递上了她最渴望的解药。
好厉害的手段!好恶毒的心思!春申不敢再想下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八个字,变成甘泉宫里最流行的闲话。
回到掖庭局那间破败的屋子里,春申将金饼倒在桌上,看着那黄澄澄的光芒,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希望。他没有急于行动,在冷宫三年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谨慎。他知道,流言这种东西,最忌讳的便是刻意。你越是想让它传开,它便越是容易被人识破。
他必须,润物细无声。
他先用一小块金子,打通了内侍省一个管事的关系。那管事见钱眼开,又看春申如今似乎有了新的靠山,便顺水推舟,将他从掖庭局这个宦官的坟墓,调到了负责为各宫运送花木的清芷司。这是个巧宗,活计不重,最关键的是,能名正言顺地出入甘泉宫,接触到那些最底层的宫女和杂役太监。
春申深谙宫中生存之道。他没有一开始就散播谶语,而是用嫪毐给的金子,时常请那些在甘泉宫当差的小太监们喝两杯薄酒,或是给相熟的宫女送些不值钱却新奇的小玩意儿,比如城东巧匠新做的胭脂,或是几支别致的骨簪。一来二去,他便从那个无人问津的“瘟神”,变成了人缘颇佳的“申公公”。
时机成熟后,他才开始不经意地“说漏嘴”。
他选择的第一个对象,是一个名叫小豆子的年轻太监。小豆子嘴碎,又好搬弄是非,是流言最好的传播媒介。
一日,春申邀小豆子在宫中僻静处喝酒,几杯马尿下肚,小豆子便开始抱怨起来:“申公公,您是不知道,太后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昨儿个,就因为一碗汤热了些,便将那御膳房的刘总管,骂了个狗血淋头。”
春申叹了口气,故作神秘地说道:“唉,太后凤体不安,心气不顺,也是难免的。”
“哦?此话怎讲?”小豆子立刻来了兴趣。
“你可千万别外传啊。”春申压低了声音,西下看了看,“我听一个云游的方士说,这宫里的风水,出了问题。”他指了指东北角的方向,“你看那棵老槐树,都快枯死了,煞气太重。凤栖梧桐,如今梧桐将死,凤鸟,自然心神不宁。这叫‘木朽惊鸾’,乃是大变之兆啊。”
他只说了前半句,便打住了话头,任由小豆子自己去脑补。
果然,第二日,甘泉宫便传遍了“木朽惊鸾”的说法。
春申又找到了第二个对象,是太后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名叫春桃。春桃有些姿色,总想着能攀上高枝,平日里最喜欢打探宫中秘闻。
春申借着送花的机会,塞给她一支新买的珠花,然后状似无意地提起:“春桃姑娘,近来可是有什么喜事?我看你印堂发亮,怕是要走运了。”
春桃心中一喜,连忙问道:“申公公何出此言?”
“我听闻,宫中将有大变。”春申故作高深地说道,“所谓‘木朽惊鸾’,惊,则思安。安,则盼贵人。太后凤驾受惊,上天必会降下贵人,以安凤心。你我这等在甘泉宫当差的,说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呢。”
说完,他便笑着离去,留下春桃一人,对着那“天降贵人”的说法,想入非非。
他从不说全,每次只透露一鳞半爪,说完便故作惊慌地捂住嘴,叮嘱对方千万不可外传。可宫墙之内,最藏不住的便是秘密。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闲话,经过下人们的添油加醋,传播得比风还快。
“听说了吗?清芷司的春申公公说,甘泉宫那棵老槐树,有凤鸟在上面哭呢!”
“何止啊,我还听说,有高人给解了,叫什么‘木朽惊鸾’!说是太后凤体不安,皆因那枯木而起。”
“那该如何是好?”
“别急啊,那高人还说了后半句呢!叫‘天降贵人’!说是若枯木倒,必有贵人从天而降,以安凤驾!”
流言越传越广,版本也越来越多,但那八字核心——“木朽惊鸾,天降贵人”,却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就在春申于宫内编织这张舆论大网的同时,嫪毐也在进行着他的第二步计划。
他利用舍人需要为书库采办防潮石灰、修补竹简所用麻绳等杂物的名义,频繁地出入咸阳的市集。他没有去那些繁华的大店铺,而是专挑那些偏僻的、不起眼的小药铺和杂货店。
在城南的一家药材铺,他买到了一种来自南疆的、名为“蚁溃散”的药粉。此药气味极小,混在土里,能吸引一种专蛀树心的黑腹蚁。这种蚂蚁,一旦在树根筑巢,再坚固的树木,也会在数月之内,被啃噬一空。
在城西的一个方士聚集的“鬼市”,他用几枚秦半两,换来了一小罐腐蚀性极强的“炼金液”。这是方士们在炼制“仙丹”时,偶然得到的副产品,寻常人只当是废物,他却视若珍宝。此物,只需一滴,便可让坚硬的木头,变得如同豆腐一般松软。
每个深夜,当相邦府陷入沉睡,嫪毐便会换上一身夜行衣,如鬼魅般潜出府邸。他前世本就身手矫健,这一世更是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对身体的锤炼上,咸阳城高大的坊墙,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他来到甘泉宫东北角的宫墙外。这里极为偏僻,连巡夜的卫兵都很少经过。
他将“蚁溃散”混入泥土,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深埋在枯槐树靠近宫墙那一侧的根部。又用一根细长的空心铁管,将“炼金液”极为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注入树根深处。
他的动作精准而隐蔽,每一次都只进行微小的破坏,确保从外部看不出任何痕迹。他破坏的,是树的根基,是它看不见的内里。他要让这棵树,从内部开始腐烂,最终在一场恰到好处的风雨中,“自然”地倒下。
做完这一切,他便如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府中,他躺在冰冷的卧榻上,闭上双眼。前世车裂的剧痛,又一次,如潮水般涌来。但他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将命运,重新握在自己手中的、冰冷的快意。
一边是宫内日益发酵的谶语,一边是正在从根部腐朽的枯树。
万事俱备。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一场风雨。一场,能将他送入权力中心的大风雨。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窃秦(http://www.220book.com/book/XMN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