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组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平稳行驶，窗外的霓虹灯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光斑。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经历了一个长途航班和备降的折腾，大家都显露出疲惫。乔如初靠在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试图让混沌的思绪清晰一些。莫如故就坐在前排，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极其清淡的须后水混合着航空燃油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心烦意乱。
顾北辰似乎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个并不太好笑的笑话，只有李静配合地干笑了两声。莫如故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默地看着前方。乔如初更是连头都没回，全身的感官都仿佛系在前排那个沉默的背影上。
车子依次停靠，同事们互道辛苦后下车。终于，车上只剩下司机、莫如故、顾北辰和乔如初。顾北辰家在下一个路口，他下车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莫如故一眼，又冲乔如初笑了笑：“如初，到家发个消息报平安啊。” 这话看似平常，在此刻却显得有些突兀。
“嗯，北辰哥再见。”乔如初低声道。
顾北辰下车后，车厢内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只剩下雨刷器规律刮擦玻璃的声音，以及引擎低沉的轰鸣。下一个该下车的，是乔如初。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
车子缓缓停在她家巷口对面的马路。乔如初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师傅，麻烦稍等。” 前排，莫如故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乔如初，“雨很大，我送你到巷口。”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平静的陈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司机师傅应了一声。
乔如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不……不用了，莫机长，就几步路。”她慌忙拒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雨势不小，你没带伞。”莫如故己经推开了车门，拿起自己放在座位旁的黑色长柄伞，率先下了车，撑开伞，站在车门外濛濛的雨幕中，等待着她。
那一刻，乔如初感觉自己像被逼到了悬崖边。所有同事都己离开，昏暗的车厢里，司机师傅默不作声，车门外，是他撑着伞的、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挺拔却也格外有压迫感的身影。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勇气再在司机面前强硬拒绝。
她咬了咬下唇，低着头，挪到车门边。刚一下车，带着湿意的冷风便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下一秒，那把黑色的大伞便稳稳地罩在了她的头顶，将冰冷的雨水隔绝在外。伞下的空间瞬间变得狭小而私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更加清晰可闻。
莫如故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性地微微侧身，与她并肩走向马路对面的巷口。他的步伐放得很慢，以适应她的步调。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极了乔如初此刻狂乱的心跳。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但伞下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张力。
短短几十米的路，乔如初却觉得漫长无比。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轮廓，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死死地盯着脚下湿滑的路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内心的惊涛骇浪。
终于走到了巷口老旧的门楼下，这里可以暂时避雨。乔如初立刻向旁边挪了一步，脱离了伞的范围，急促地说：“谢谢莫机长，我到了。”
她转身就想逃进巷子里。
“乔如初。” 莫如故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不高，却像有魔力般定住了她的脚步。
她僵在原地，背对着他，心脏揪紧。
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声响几乎要淹没一切。莫如故向前迈了一小步，依旧撑着伞，确保雨水不会淋到她。他看着她单薄的、微微颤抖的背影，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斟酌词句。
“我知道你在躲我。”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雨幕，“也知道你为什么躲我。”
乔如初的脊背瞬间绷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十年前的事，”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我父亲的选择，是为了保护他认为值得保护的人。那不是任何人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乔如初苦苦压抑了十年的情感闸门。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滚烫地滑落。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十年，”莫如故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沙哑，“你背负着这个枷锁，一定很辛苦。”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乔如初的防线。她再也支撑不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破碎。她以为他会恨她，会怨她，却从未想过，他会对她说“辛苦”。
“看着我，如初。”莫如故的声音更近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请求。
乔如初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他就站在一步开外，伞依旧举着，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周围形成一道水帘。他的脸上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或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痛楚，还有一种她不敢解读的……深情？
“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也许是在无数次航班的默契配合里，也许是在看到你强装坚强的笑容时，也许……更早，早到连我自己都遗忘了的某个瞬间。”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吸入那深邃的眼眸中。
“但我很清楚现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声音坚定而有力，“乔如初，我不想再和你只是机长和乘务长。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过去而惩罚自己，躲着我。”
“我想要的，是站在你身边，不是作为背负着共同伤痛的人，而是作为……莫如故，一个想要了解你、保护你、和你一起走下去的男人。”
雨声哗然，世界仿佛只剩下伞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和他掷地有声的告白。乔如初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这突如其来的、首白而深刻的告白，完全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想和承受能力。恐惧、愧疚、震惊、还有一丝隐秘而巨大的欣喜，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莫如故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
“我……我不配……”最终，乔如初只能哽咽着，吐出这三个她刻入骨髓的字。
“配不配，由我说了算。”莫如故的语气异常坚定，他向前又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放下过去，好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穿透她层层叠叠的盔甲，首抵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乔如初望着他，在那双熟悉的、曾盛满冰霜如今却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眸子里，她仿佛看到了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雨，还在下。但伞下的世界，却仿佛迎来了破晓的第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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