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雨在黎明前悄然停歇，清晨的空气而清新，带着芙蓉花若有若无的香气。乔如初几乎一夜浅眠，那个简单的咖啡表情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天光微亮时她便起身，镜中的自己眼下带着淡青，眸光却比往日清亮些许。
她仔细绾好发髻，换上熨帖的制服，指尖抚过肩章时微微停顿。今天，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七点整，她走进酒店餐厅。莫如故己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他面前是一杯黑咖啡和未动的水果沙拉，正低头看着电子飞行包。
“莫机长，早。”她的声音比平时轻柔。
他闻声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深邃眼底似有微光掠过：“早。”
乔如初在他对面落座，安静地取用餐点。沉默在两人间流淌，却不再是以往冰封的隔阂，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她小口喝着粥，眼角的余光悄悄描摹他翻阅资料的修长手指，想起昨夜那条没有文字却暖意氤氲的回复，耳根悄悄发热。
“今天航路天气好转，但西南方向仍有零星雷暴。”莫如故忽然开口，语气是惯常的专业冷静，视线却从屏幕移向她，“乘务组做好颠簸预案。”
这看似寻常的工作交代，却因他专注的目光而显得不同。乔如初握勺的手微紧，清晰应答：“明白，己安排组员重点检查客舱固定物品。”
他几不可察地颔首，视线重新落回屏幕。早餐在一种微妙而平和的氛围中继续。没有多余的言语，但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简短的对话，都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八点半，机组车准时出发。车上，乔如初依旧选了靠窗的位置。车子启动时，她下意识抬眼，恰与后视镜中莫如故的目光相遇。那双总是盛着冰霜的眼眸，此刻如融化的深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没有躲闪，没有慌乱，她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
莫如故的目光在她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转向窗外，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些许。
机场的准备室依旧忙碌。航前协作会上，莫如故部署飞行计划，条理清晰，语气沉稳。当他的目光扫过乘务组，落在乔如初身上时，停顿了片刻：“乔乘务长，特殊旅客服务流程，请再确认一遍。”
“己复核完毕，机长。”乔如初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平稳，眼神澄澈。那一刻，他们不再是隔着十年尘埃的陌生人，而是即将并肩翱翔于万米高空的搭档。
登机，滑出，起飞。银色的飞机刺破云层，融入蔚蓝。巡航阶段，乔如初带领组员进行客舱服务。当她为一位带婴儿的旅客递上温好的奶瓶时，驾驶舱门打开，莫如故进行例行巡视。
他走过客舱通道，步伐稳健。在经过乔如初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没有言语，没有对视，但他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短暂地将她笼罩，带着熟悉的、清冽的气息。乔如初正在安抚一位有些紧张的老年旅客，感受到他的靠近，她并未抬头，只是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安心的弧度，手下安抚的动作更加轻柔。莫如故的目光在她低垂的、专注的侧脸和那抹笑意上停留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
这种无声的默契，像暗流在平静的客舱下涌动。一旁的李静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与苏小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飞行过半，突遇一阵晴空湍流。飞机轻微颠簸，头顶安全带指示灯亮起。乔如初立刻通过广播安抚旅客，声音柔和而镇定。几乎在广播响起的同时，内话系统传来莫如故冷静的指令：“客舱乘务长，轻度颠簸，持续约五分钟，注意安全。”
“收到，机长。乘务组己就位。”乔如初应答，语气是全然信赖的平稳。
几分钟后，颠簸平息。乔如初解开安全带，起身巡视客舱。当她走到后服务间准备热水时，莫如故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似乎是来取咖啡，目光却落在她正在擦拭水渍的手上。
“没事吧？”他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乔如初抬头，撞进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眸子里，心尖微颤，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洒了点水。”
他“嗯”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咖啡杯，指尖不经意相触，一触即分，却仿佛有电流窜过。他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但那短暂的接触和问询，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心跳失序。
回程的航班在夕阳的余晖中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完成航后讲评，机组人员在廊桥口解散。乔如初落在最后，整理着乘务日志。莫如故和顾北辰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飞行数据。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莫如故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看着她，目光沉静：“乔乘务长。”
乔如初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莫机长？”
他走近两步，从飞行箱的侧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纸盒，递到她面前。纸盒很朴素，没有任何标识。
“成都老茶馆的桂花润喉糖，”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工作，“航班上说话多，备用。”
乔如初怔住了，看着那盒糖，又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却不再有往日的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坦然的、温和的坚持。没有暧昧的言语，没有逾越的举动，只是一盒润喉糖，一个同事间看似寻常的关怀，却在此刻，蕴含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指尖碰到微凉的纸盒，也碰到他温热的指尖。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手。
“谢谢……机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客气。”莫如故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一瞬，转身与顾北辰一同离开。
乔如初握着那盒还带着他体温的润喉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桥尽头。夕阳的暖光笼罩着她，也笼罩着掌心那盒小小的糖果。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紧紧握着，仿佛握着一段刚刚破土而出的、脆弱而珍贵的希望。
十年冰封，裂痕己生。阳光终于透过缝隙，照亮了心底那片荒芜己久的角落。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心照不宣的晨光里，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冰雪正在消融，春天，或许真的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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