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达的那天，长安城的天空格外晴朗，但长孙府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感业寺尼姑武氏，性慧行敏，才堪凤选。今特赦其罪，接入宫中，册封为昭仪，钦此。”
当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在府中回响时，杜承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看向妻子，只见长孙瑾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旨意与她无关。
待内侍退下，杜承彦才忍不住开口：“瑾儿，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引狼入室啊。”
“狼，早就想进来了。”长孙瑾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我们不开门，它也会从别的窗户爬进来。现在，至少我们知道它从哪条路进来，长什么样。”
她放下茶杯，目光深邃：“承彦，她不是狼，她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为我们斩断荆棘，甚至……斩断那些我们不便出手的旧势力。用得不好，就会伤到持剑的人，甚至反噬其主。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把剑扔掉，而是想方设法，握住剑柄，控制剑锋。”
杜承彦沉默了。他明白妻子的意思，但这“握剑柄”的过程，无疑将充满凶险。
三日后，武则天入宫。
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百官的朝拜，只是一辆青布马车，在几名内侍的引领下，从长安的朱雀门驶入，消失在皇宫深深的宫墙之内。
然而，这低调的入宫仪式，却比任何盛大的典礼都更引人注目。当武则天从马车上走下的那一刻，所有在场的宫人都被她的气度所震慑。她身着素雅的鹅黄色长裙，未施粉黛，却容光焕发。她的脸上没有久居佛门的清苦，也没有重获恩宠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巍峨的宫殿，那眼神，不像是一个初入深宫的嫔妃，倒像是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消息很快传到了立政殿。王皇后正在与萧淑妃下棋，听到禀报后，她手中的白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打乱了整个棋局。
“一个先帝的才人，青灯古佛了几年，如今摇身一变，倒成了昭仪？”王皇后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与不屑，“陛下真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萧淑妃掩嘴轻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姐姐何必动气？不过是个被废的尼姑，能翻起什么浪来？她越是得宠，就越显得姐姐您宽厚仁德。咱们姐妹俩，只需稍加手段，就能让她知道，这后宫，到底是谁做主。”
王皇后点了点头，脸上的怒色化为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说得对。派人‘好好’伺候她，让她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可不是在感业寺念经那么简单。”
她们都低估了那个从感业寺走出来的女人。
当晚，李治在甘露殿召见了长孙瑾。君臣二人谈论了一会儿西域屯田的进展，气氛还算融洽。末了，李治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今日，武昭仪入宫了。”
长孙瑾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是臣妾的姑姑。陛下能念及旧情，是陛下的仁德。”
“她……吃了不少苦。”李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朕看她，倒比从前更沉稳，更懂事了。”
长孙瑾抬起头，首视着李治的眼睛，缓缓说道：“陛下，前朝与后宫，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前朝不稳，则天下乱；后宫不宁，则君心乱。历朝历代，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皆是祸国之始。陛下乃圣明之君，当知平衡之道。无论是王皇后，还是新入宫的武昭仪，皆为陛下的嫔妃，其本分是辅佐陛下，调和六宫，而非干预前朝政事。还望陛下，明察秋毫，持守中正。”
这番话说得极重，却又句句在理，充满了历史的警示。
李治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龙椅的扶手，低声道：“朕……省得。有中书令辅佐，朕不会让前朝后宫失衡的。”
他嘴上应承，但长孙瑾能从他躲闪的眼神中，读出一种压抑的抗拒。他知道，但他不想听。
从甘露殿出来，长孙瑾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她与陛下之间，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回到府中，技艺局的主事正焦急地等候着。他献上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约莫一尺见方的透明玻璃板。虽然里面还有一些细微的气泡和杂质，但它己经能清晰地映出人的倒影，将烛火的光芒折射得更加明亮。
“中书令大人，这是我们烧制出的最完美的一块！我们给它取名叫‘明镜’！”
长孙瑾拿起那块玻璃，感受着它光滑冰凉的触感。透过这块“明镜”，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更清晰、更光明的大唐。这是她的战场，是她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
“做得很好。”她赞许道，“继续改进，争取让它更大、更纯净。总有一天，大唐的每一扇窗户，都将用上这样的玻璃。”
她将玻璃板放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就在这时，杜承彦走了进来，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刚刚宫里传出的，”他压低声音说，“武昭仪入宫的第一天，没有去拜见王皇后，也没有去争抢任何赏赐。她只是在自己居住的承香殿里，和宫女们闲聊。她‘无意中’发现，宫中每晚所用的灯油，浪费严重，而且烟雾很大。她向陛下提了一句，说听闻技艺局正在研发一种‘新式灯油’，燃烧时无烟且明亮，若能用于宫中，既能为陛下节省开销，也能改善宫中环境。”
长孙瑾拿着玻璃板的手，猛地一顿。
她转过身，看着杜承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
“好一招‘以退为进’。”她冷冷地说道，“她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不是来争风吃醋的，她是来‘辅佐’陛下的。她不仅把手伸向了后宫，还用一种谁也无法拒绝的方式，把手伸向了我们的技艺局。”
她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长安城内那座代表着权力的宫殿上。
“她开始出招了。”长孙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警惕。
“这场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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