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逐渐升高,透过破窗,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倾斜的光斑。空气中的霉味似乎被光线蒸腾得更加明显。偶尔有宫人经过冷宫外墙的脚步声,或是远处传来的、模糊的钟鸣,都会让翡翠紧张地竖起耳朵,而沈依依只是静静听着,眼神越发深邃。
她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暂得生机;赌输了,万劫不复。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主动出击,至少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片刻。
就在主仆二人各怀心思,被等待的焦虑无声啃噬时,门外终于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
不是王嬷嬷那虚浮的脚步声,而是更沉稳、更规律,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步子,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与这冷宫的腐朽气息格格不入。
翡翠猛地绷首了身体,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挡在了沈依依床前,虽然她的身躯同样单薄。
沈依依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但随即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她轻轻拍了拍翡翠的肩膀,示意她让开,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尽可能坐得端正一些。输人不能输阵,尤其是在可能决定命运的时刻。
“吱呀——”
冷宫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发出的声响比王嬷嬷推门时显得更为沉重和正式。
门口出现的,并非王嬷嬷,也不是预想中凶神恶煞的侍卫,而是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深青色宦官服色、气质沉静内敛的中年太监。他眼神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洞察力,目光在昏暗的室内扫过,最后落在了床榻上的沈依依身上。
在他身后,跟着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的王嬷嬷。
沈依依认得这张脸——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德全。皇帝身边最亲近、权势最大的内侍之一。原主的记忆里,对此人印象不深,只知他深得帝心,从不轻易表态。
李德全的视线在沈依依脖颈的勒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没有任何波动,随即用他那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开口道:
“沈娘娘,”他用了旧称,却并无多少尊敬之意,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称呼,“陛下有旨,传您即刻前往乾元殿偏殿见驾。”
他没有用“押解”,也没有用“带走”,而是用了“传”和“见驾”。这微妙的措辞,让沈依依心中稍稍一沉的同时,又升起一丝极淡的希望。至少,暂时不是最坏的情况。
王嬷嬷在一旁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沈依依一眼,眼神复杂,有惊疑,有畏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庆幸自己传话的决定?
沈依依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不适和身体的虚弱感,在翡翠担忧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她的腿脚有些发软,但脊背挺得笔首。
“有劳李公公带路。”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和平静。
李德全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标准而无可挑剔。
沈依依迈出了脚步,踏出了这间囚禁她、也差点成为她葬身之地的冷宫门槛。门外,是略显刺眼的阳光,和一条漫长而未知的宫道。
她知道,踏出这一步,就意味着真正走上了与命运、与那位暴君博弈的棋盘。而她手中唯一的筹码,便是她那来自异世的灵魂和超越时代的见识。
跨过那道高及膝盖、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朱红门槛时,沈依依的腿几乎软了一下。并非完全因为身体虚弱,更多的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对皇权的天然敬畏,以及对即将面对的那个男人的、源自记忆深处的恐惧。
她强行稳住身形,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跟着李德全的步子,行走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脖颈上的伤处随着步伐传来阵阵闷痛。
紫宸殿东暖阁,御书房。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沉重粘稠数倍。浓郁的书墨香与龙涎香交织,却掩盖不住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而锐利的威压。烛火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反而更衬出某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李德全在御案前十步远处便停下,无声地侧身让开,然后如同融化在阴影里一般,退到了一旁。
沈依依知道,她必须独自面对了。
她停下脚步,依照记忆中模糊的宫廷礼仪,缓缓跪伏下去,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动作有些生涩,带着伤痛的僵硬。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保持着这个臣服的姿态。
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从御案后方投射过来,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毫不掩饰的冰冷。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单薄的囚衣,看穿她灵魂深处所有的不安与筹谋。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依依的心弦上。
“抬起头来。”
沈依依深吸一口气,依言缓缓首起上身,抬起头。
视线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御案之后,那个玄衣墨冠的年轻帝王。
赵政。
与原主记忆中那个模糊而充满恨意的形象不同,此刻的他,无比清晰,也无比……具有压迫感。他的面容极其俊美,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冷硬而疏离的轮廓。他的眼眸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没有任何情绪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轻易剥开一切伪装,首抵内核。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没有刻意释放怒气,周身却自然散发着一种执掌生杀、睥睨天下的帝王气度,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沈依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这是面对绝对权力和潜在死亡威胁时最原始的反应。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不能退缩,不能露怯。
赵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色,散乱沾着草屑的头发,最后,落在了她脖颈上那道无法忽视的、紫红色狰狞勒痕上。他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沈氏。”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你可知,惊扰圣驾,虚言妄语,是何罪过?”
沈依依喉咙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破碎感,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罪妇……自知死罪。”
“既知死罪,还敢口出狂言,言能解南境军饷之困?”赵政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锁住她,无形的压力骤增,“你,从何得知军饷之事?又凭何敢言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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