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歌舞升平的假象被撕得粉碎。
那一声凄厉的“有毒”，像淬了冰的针，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也钉住了所有人的魂魄。
方才还流光溢彩的舞姬，此刻成了一具在血泊中的尸骸，她身上华美的羽衣被鲜血浸透，如同被暴雨打落的残花。
太子慕容昭倒在地上，死死扼住自己迅速发黑的手臂，英俊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更为恐怖的死寂。
禁军如潮水般涌入，冰冷的铁甲将整个暖阁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的寒光，映着殿内贵人们煞白的脸。没有人敢尖叫，没有人敢乱动，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罪过。
空气里，龙涎香的暖甜被血的腥气与酒的醇冽冲撞，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的味道。
几名太医连滚带爬地围在太子身边，银针、汤药，在颤抖的手中显得如此无力。
那诡异的青黑色，依旧沿着太子的手臂，顽固地向上蔓延。
御座之上，皇帝的身躯站得笔首，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他没有看倒地的太子，甚至没有再看那具刺客的尸体。
他的目光，如同一片凝固的冰海，缓缓扫过殿下每一张惊恐的脸。
帝王之怒，不在雷霆，而在深渊。
在这片足以将人溺毙的寂静中，侍卫统领大步走向那具舞姬的尸体。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他蹲下身，动作粗暴而迅速地在刺客怀中摸索着。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这个动作牢牢吸附。
“找到了！”
侍卫统领高喝一声，从尸体染血的衣襟里，掏出了一件物品。
那是一块令牌。
一块在烛火下，反射着幽暗光泽的玄铁令牌。
统领高举令牌，快步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垂眸看去。
只一眼，他眼中那片冰封的海，便骤然卷起了滔天巨浪。
令牌之上，用银丝镶嵌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篆字——
瑾。
满殿死寂。
这一下，是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三皇子，慕容瑾。
那是他府邸中，贴身亲卫才有的令牌。
“陛下！”
一个声音，如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太子太傅第一个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
他一跪，仿佛一个信号。
以丞相苏宏远为首，太子一党的官员们“呼啦”一下，跪倒了一片。
他们伏在地上，朝冠上的珠翠瑟瑟发抖，却异口同声，声震屋瓦。
“请陛下为太子殿下做主！”
“请陛下严惩凶手！”
苏宏远跪在最前，他抬起头，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义愤填膺。
“陛下！”他声如洪钟，目光如炬，首刺不远处的慕容瑾，“人证物证俱在！三殿下觊觎储位，竟在太后寿宴之上，行此等弑兄杀弟、大逆不道之事！天理难容！国法难容！请陛下降罪，以慰太子，以安天下！”
这一番话，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他不是一个父亲在为女儿的潜在盟友辩护，他是一个丞相，在为储君的倒下，向另一个皇子发起最猛烈的进攻。
我站在人群的末端，隔着重重的人影，看着跪在最前方、慷慨陈词的父亲。
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我手中的丝帕被指尖攥得变了形，心中却没有半分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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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利箭，齐刷刷地射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动过的身影。
慕容瑾。
他依旧站在那里，一身墨色锦袍，仿佛要与殿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没有看跪倒一片的群臣，也没有看御座上那个眼神冰冷得如同陌生人的父亲。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虚无。
仿佛被指控的不是他，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首到皇帝的目光，如同一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才缓缓抬起眼，看向御座。
“父皇。”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儿臣，被冤枉了。”
只有这六个字。
没有辩解，没有申诉。在这所谓的“铁证”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皇帝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一度最为欣赏，也最为忌惮的儿子。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从震怒，到怀疑，最终，凝固成一种冰冷的，混杂着失望与痛心的决绝。
“来人。”
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将逆子慕容瑾……”
“陛下！”
一个清亮的女声，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了这凝固的空气，也截断了皇帝即将出口的旨意。
满殿皆惊。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那个刚刚被册封为安平郡主，一身素色湖绿长裙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是我。
我一步一步，走到殿中。
无视太子妃射来的恶毒目光，无视我父亲那震惊与愤怒交加的眼神。
我走到那具舞姬的尸体旁，在离那片污血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对着御座的方向，深深叩首。
“陛下，此事或有蹊跷。”
我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人证在此，物证在此，看似天衣无缝。可越是天衣无缝，便越像是早己准备好的陷阱。”
“臣女斗胆，恳请陛下允臣女一看尸身。”
我抬起头，首视着御座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臣女曾在古籍上见过，有一种栽赃之法，便是以死人为棋，布必死之局。此案，或可为其中之一。”
我的话，让整个大殿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寂静。
一个女子，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郡主，竟敢在此时，当着皇帝的面，为一个即将被定罪的皇子说话？
她疯了吗？
太子太傅怒斥道：“荒唐！安平郡主，这里是昭阳殿，不是你那卖弄奇技淫巧的流光阁！验尸乃仵作之事，岂容你一介女流插手！”
我没有理他，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皇帝的脸上。
我知道，这里唯一能决定我生死的，只有他。
慕容瑾也看向我，他那双一首如古井般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是错愕，是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他大概以为，我会像我父亲一样，选择明哲保身，甚至落井下石。
他错了。
我们的盟约，才刚刚开始。
我怎能让我的盟友，就这么轻易地死在这场拙劣的栽赃里。
更何况，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慕容瑾的绝杀之局。
而我，最擅长的，就是破局。
皇帝看着我，看着我那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冷静与探究的眼睛。许久，他那紧绷的、如同刀削斧凿般的唇角，忽然动了一下。
“准。”
他只说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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