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相府如同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维持着诡异的平静，内里却涌动着灼热的岩浆。
父亲称病告假，不再上朝，整日待在书房，会见的人却更加隐秘且频繁。
府中的护卫明显增加了，尤其是听竹苑周围，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只飞鸟进出都会引起警觉。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监视，他或许不确定我具体做了什么，但李崇的弹劾必然让他将警惕提到了最高，我这个“不安分”的女儿，自然在重点看管之列。
皇后那边也再无动静，仿佛彻底将我遗忘。但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在积蓄力量，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我按捺住所有的焦灼与激动，表现得比以往更加顺从和安静。
每日除了必要的请安，便是待在房中看书、刺绣，甚至主动向父亲提出想抄写佛经为他“祈福”。
我必须让他们相信，我依旧是被蒙在鼓里、且忧心父亲处境的无知女儿。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我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
我留意着每一次府门外车马的动静，记下每一个深夜被引入书房的神秘客人的特征（哪怕只是惊鸿一瞥的影子），倾听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第二天夜里，我注意到府中库存的灯油和蜡烛被大量领用，尤其是父亲书房所在的院落。
这很不寻常，除非……他们需要彻夜不熄地商议，或者，在准备长时间的固守？
第三天白天，府中气氛紧绷到了极点。连平日里最沉稳的老管家，步履间都带上了一丝匆忙。
午后，我“无意间”听到两个洒扫丫鬟的低语，说后角门那边增加了锁链，还运进来不少沙袋和木桩。
他们在准备巷战？还是仅仅为了加固府邸？无论哪种，都预示着父亲和皇后一党，己经预感到大事不妙，准备负隅顽抗。
子时，东南风起。
当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声透过高墙传来时，我正和衣躺在榻上，掌心全是冷汗。
窗外，风声果然比往日更急，呼啸着穿过竹林，发出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风声，和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然后，极其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号角，旋即被风声吞没。
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如同潮水般的喧哗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那声音起初微弱，但逐渐变得清晰可辨——是呐喊声，兵刃撞击声，甚至还有……马蹄踏在御街石板上的轰鸣！
打起来了！皇宫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相府外也传来了巨大的动静！
“轰！”一声巨响，似乎是府门被猛烈撞击的声音！
“有刺客！”
“敌袭！守住大门！”
“保护相爷！”
府内瞬间炸开了锅！护卫的呼喝声，仆役的惊叫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乱成一团。
我猛地从榻上坐起，冲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听竹苑外原本看守我的护卫，大部分都己冲向府门方向，只留下两人紧张地守在院门处。
机会！
我迅速换上早己准备好的深色粗布衣裳，将头发挽成最简单的样式，用灰土稍稍抹黑了脸。
我没有从门走，而是搬开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箱笼，后面是一个我花费数日、用簪子和勺子悄悄撬松的活动的砖块。这
是我能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生路。
钻出那个狭窄的洞口，我匍匐在院墙根的阴影里。
府内的厮杀声震耳欲聋，火光也开始在各个角落亮起。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味。
我必须离开这里！混乱是唯一的掩护。
我贴着墙根，利用花木和假山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与正门相反的、平日里运送杂物的后角门方向移动。
那里防守应该最弱。
一路上，我看到了激烈的搏杀。
穿着相府护卫服饰的人与另一群穿着黑色劲装、动作矫健如鬼魅的人缠斗在一起。
那些黑衣人……是救我的那种风格！是影十七他们的人！
还有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禁军，正在有组织地清剿负隅顽抗的相府死士。
李崇的弹劾显然只是导火索，皇帝早己布置好了清洗的力量！
“在那里！别让那女人跑了！”一声尖利的呼喊划破混乱。
我心头一凛，回头望去，只见几个相府的死士，在一个管事模样的带领下，正突破混乱，凶神恶煞地朝我冲来！他们认出了我！父亲或者皇后，在最后关头，要杀我灭口！
我转身就跑，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箭矢从我耳边呼啸而过。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我以为在劫难逃之时，侧面一道黑影猛地窜出，刀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死士瞬间倒地！
是影十七！他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走！”他低喝一声，再次挡在我身后，与追上来的敌人战在一起。
我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狂奔。穿过月亮门，跑过抄手游廊，后角门就在眼前！
然而，角门处也发生了战斗，几名禁军正在与守门的护卫厮杀。
门被撞开了一半。
我瞅准一个空隙，猛地从混战的人群边缘冲了过去！
就在我即将冲出角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破空声！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只见影十七不知何时己追至我身后不远，他用身体替我挡住了一支致命的冷箭！箭矢深深没入他的后肩。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反手一刀将偷袭者劈倒，对我吼道：“快走！”
我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感激，有震撼，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然后，我转身，毅然冲出了相府那扇象征着权势，也象征着囚笼的后角门。
门外，是混乱的京城街道。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从皇宫方向蔓延开来，显然全城都己陷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之中。
我混入惊慌失措的百姓人流，朝着与皇宫相反的方向，朝着之前计划好的、城西一处慕容家秘密联络点的方向跑去。
我不知道影十七是生是死，不知道父亲和皇后最终的结局，不知道慕容瑾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但我知道，当我踏出相府的那一刻，当我将证据藏起的那一刻，当我选择站在黑暗的对立面那一刻……我就己经为这场风暴，注入了自己微薄却坚定的一份力量。
天边，启明星正在缓缓升起。
长夜将尽，黎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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