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离开的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晴日。
京郊长亭，我为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襟，他握着我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我点头，将一枚亲手绣的平安符塞入他怀中：“北境苦寒，万事小心。”
马蹄声远，尘土渐落，首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我才缓缓收回目光。
心中虽有离愁，却不再有彷徨与不安。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意，也清楚未来的方向。
回到别院，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但又截然不同。
我不再是相府千金，而是功过相抵、特旨脱籍的沈云裳。
慕容瑾虽不在京中，但他的庇护无处不在，怡亲王和李崇也对我多有照拂。
然而，我并未安心享受这份安逸。
父亲倒台，家族星散，虽是我自己的选择，但终究斩断了过去的根基。
慕容瑾是翱翔九天的鹰，我不愿，也不能只做攀附他的藤蔓。
我开始利用这段相对空闲的时间，梳理自己所知所会。
母亲早逝，留给我的并非只有伤感和几件旧物，还有她嫁入时带来的、属于她娘家的一些产业。
这些产业规模不大，位置也相对偏远，过去由母亲留下的老仆打理，在沈家庞大的家业中并不起眼，也因此侥幸未受抄家牵连。
我仔细查阅了这些田庄、铺面的账册，发现经营状况只是差强人意。我深知，这或许是我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怡亲王郡主，一位与我年纪相仿、性情爽利的宗室女，因我在此次宫变中的作为而对我颇有好感，时常来访。
一次闲聊中，我提及想试着打理母亲留下的产业，她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云裳姐姐，你有此想法甚好！整日待在京中也是无趣，不如我与你一同去看看？权当散心，也能给你壮壮胆。”
郡主的陪伴无疑是一道护身符。我们轻车简从，走访了京郊的几处田庄和一座位于邻县、经营文房西宝的小铺面。
在田庄，我并未摆出主人的架子，而是与老农闲话桑麻，询问庄稼收成、水利灌溉；在铺子里，我仔细观察客流，翻阅账本，与掌柜商讨是否有引进新货源、改善经营的可能。
郡主起初只是觉得新奇，后来也认真起来，甚至凭借她的见识，提出了几条连我都未曾想到的建议，比如将田庄出产的一些品质上乘的瓜果，尝试供应给关系较好的宗室府邸。
这些实践让我受益匪浅。我发现自己并非只懂闺阁绣花的无能女子，经营筹划、与人交道，我也能做得很好。
手中的账册和渐渐改善的营收，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期间，北境的战报和慕容瑾的家书，通过专门的渠道，断断续续地送到我手中。
信中所言不多，多是报平安，提及北境风光，偶尔流露一丝思念。
但字里行间，我能读出那边的局势依旧紧张，小规模摩擦不断。他肩上的担子很重。
我将每一封信都仔细收好，也将京中的变化、我打理产业的点滴进步，写在回信中，告诉他，我在努力变得更好，足以与他并肩。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转眼，秋去冬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年关将近时，我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里面只有西个字：“安，勿念。”
笔迹陌生，但我瞬间就明白了是谁——十七。他还活着，并且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让我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得以放下。
除夕夜，宫中设宴，我因身份特殊，婉拒了宫廷的邀请，选择独自在别院守岁。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炭火温暖。我正对着一盏孤灯，缝制一件给慕容瑾的里衣，想象着他收到时的表情，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守门老仆惊喜欢呼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针尖刺破了指尖，沁出一粒血珠也浑然不觉。
我放下针线，快步走到门前，刚推开房门，一个披着满身风雪的身影便大步走了进来，带进一室寒意。
氅衣上落满了雪，眉睫也染着白霜，但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却亮得灼人，带着一路风尘也掩不住的疲惫与炽热思念。
“慕容瑾？”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解下氅衣随手丢在一旁，露出里面墨色的常服，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冰冷的铠甲硌得我生疼，却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激烈的心跳。
“北境暂稳，我向陛下告假，昼夜兼程……”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热气呼在我耳边，“回来陪你守岁。”
简单的话语，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我回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微凉的颈侧，眼眶发热：“辛苦了。”
这个除夕夜，因他的突然归来，变得圆满而温馨。我们围坐在暖炉边，吃着简单的年夜饭，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声，说着分别后各自的见闻。
他告诉我北境军士如何凭借一场漂亮的伏击，重创了扰边的敌军，换来了暂时的和平。
我则向他展示我整理的产业账册，告诉他田庄的收成和铺面渐渐好转的营生。
他听着，眼中满是赞赏和骄傲：“我的云裳，果然非同凡响。”
夜渐深，雪依旧未停。我们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积雪反射着朦胧的月光。
“开春之后，”慕容瑾握着我的手，望着雪景，声音沉稳而肯定，“北境应能彻底安定。届时，我便回京述职，向陛下请旨……”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未尽之语，我们都懂。
我迎着他的目光，心中一片宁静温暖，轻轻将头靠在他未受伤的那侧肩膀上。
“好。”我轻声应道。
远处，新年的钟声敲响，悠远绵长，回荡在雪夜之中，预示着辞旧迎新，也预示着属于我们的、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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