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气场太强了。
强到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整个大堂的目光都牢牢吸附了过去。
赢珏甚至觉得，自己面前香喷喷的酱牛肉，都不香了。
这人是谁？
好大的排场。
他身后的几名侍从，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一看就是顶尖高手。
而为首的那个男人，明明相貌平平无奇，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
他只是往那一坐，就好像整个醉仙楼的档次都被无形中拔高了。
周围的食客们，无不噤若寒蝉，连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都刻意放轻了。
赢珏心中警铃大作。
这种感觉，他只在电视剧里那些皇帝出巡的片段里见过。
周围的食客和伙计，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的NPC。
而这个男人，就是唯一的焦点，唯一的中心。
赢珏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低头扒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在这种大佬面前，最好的生存法则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当成一团空气。
然而，事与愿违。
他想把自己当空气，可那位大佬，却似乎没想放过他。
一道沉凝如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赢珏浑身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我就是一个饿坏了想混口饭吃的八岁小孩，有什么值得您老人家关注的？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先是在他破烂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移到了他面前的酱牛肉和羊肉羹上，最后，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赢珏心里咯噔一下。
完犊子了。
他该不会是看出来我要吃霸王餐，准备替天行道，抓个现行吧？
想到这里，赢珏扒饭的速度更快了。
吃！
多吃一口就多赚一口！
就算被抓住了，也要当个饱死鬼！
他埋着头，假装什么都没感觉到。
筷子使得虎虎生风，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活像一只正在拼命囤积过冬粮食的小仓鼠。
然而，那道目光并没有移开，反而变得更加专注，更加具有穿透力。
赢珏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邻桌。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讶异。
他刚一坐下，就注意到了这个邻桌的小孩。
无他，实在是这孩子太过特别。
一身乞丐般的破烂衣衫。
却堂而皇之地坐在咸阳城最贵的酒楼里，面前还摆着醉仙楼的招牌菜。
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违和。
更让他感到奇异的，是这孩子的眉眼。
那双眼睛，黑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狡黠？
而那挺首的鼻梁，那清晰的下颌线，虽然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熟悉。
像谁呢？
嬴政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张张面孔。
最后，定格在了一面模糊的铜镜上。
镜中的自己，似乎在八九岁时，也是这般模样。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嬴政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咸阳城里，长得像他的人何其多？
可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
他不动声色地对身旁的侍卫长赵高使了个眼色。
赵高心领神会，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赢珏，随即微微一怔，眼中同样掠过一丝惊疑。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在嬴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陛下，这孩子……眉眼间与您年幼时，确有七八分相似。”
嬴政的瞳孔，猛地一缩。
连赵高都这么说。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埋头猛吃的孩子身上，这一次，带上了审视。
他注意到，那孩子虽然吃相豪放，但握着筷子的姿势却十分标准。
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寻常人家孩子没有的从容。
最关键的是，面对自己这群人带来的压迫感，满大堂的成年人都战战兢兢。
唯独这个孩子，除了最开始的惊愕，之后便镇定自若，仿佛没事人一样。
这份心性，绝非普通孩童所能拥有。
嬴政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几年前，被他安置在赵国邯郸的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算算年纪，若那孩子还活着，也该是这般大了。
难道……
嬴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身为大秦的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此刻，却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心乱如麻。
不行。
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的咸阳城，暗流涌动。
吕不韦权倾朝野，嫪毐祸乱后宫，六国间谍无孔不入。
他这个秦王，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如果这孩子真的是他流落在外的血脉。
此刻冒然相认，不仅不能保护他，反而会将他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嬴政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有激动，有期盼，但更多的，是身为帝王的克制与深沉的忧虑。
他必须先弄清楚这孩子的来历。
而另一边，赢珏己经快被那道目光给逼疯了。
大哥，你到底想干嘛？
再看，再看我就要把你吃掉！
不对，再看我盘子里的肉就要被你看光了！
赢珏感觉自己吃的不是饭，是压力。
每一口，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终于受不了了。
赢珏抬起头，决定主动出击，用自己最纯真无邪的八岁孩童的眼神，回望过去。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赢珏看到了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而嬴政，也终于看清了这孩子的全貌。
当那张沾着几粒米饭的小脸完全抬起来时，嬴政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像！
太像了！
这根本不是七八分，简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股子倔强又淡然的神气，更是与他如出一辙！
是他的儿子！
绝对是他的儿子！
嬴政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立刻上前，将这个孩子拥入怀中。
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父亲。
告诉他，这些年，让他受苦了。
可理智，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这股火焰。
不行。
现在还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沉。
他对着赵高，微微颔首。
赵高立刻会意，转身，朝着赢珏的桌子走了过来。
赢珏的神经，瞬间绷紧。
来了来了！
他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赵高走到赢珏桌前，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这位小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赢珏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
赵高含笑点头：“正是。”
赢珏的脑子飞速运转。
什么情况？
鸿门宴？
图我啥？图我长得帅？还是图我一身破烂？
他看了一眼邻桌那个气场两米八的男人，对方正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
赢珏心里犯了嘀咕。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会有未知的危险。
不去，看这架势，恐怕也由不得他。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赢珏放下筷子，用餐巾（其实就是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袍子。
小脸上满是严肃，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到了嬴政的桌前。
整个过程，不卑不亢，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嬴政眼中的欣赏之色，一闪而过。
好胆色。
赢珏站定，仰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太多的男人，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大叔，你找我？”
一声“大叔”，让嬴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么……朴实的称呼了？
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你叫什么名字？”
“赢珏。”
赢珏？
嬴政的心又是一跳。
连姓氏都对上了。
他继续问道：“一个人来咸阳？”
“嗯。”赢珏点点头。
“来咸阳做什么？”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赢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会决定接下来的命运。
他抬起头，首视着嬴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来找我爹。”
话音落下。
嬴政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
杯中的茶水，漾起一圈剧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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