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又准又狠地扎进了陶子尧的耳膜。
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住了。
这声音,就算烧成灰他都认得!
他老婆来了!
而且是己经扯掉引信,随时会炸的那个版本!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两个字。是该跳窗还是原地装死?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砰”一声,一脚给踹开了!
木屑西溅中,一个中年妇人像一阵旋风般卷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让他心里发毛的和尚。
客栈的茶房跟在最后,缩着脖子,满脸都写着“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妇人正是陶子尧的结发妻子。
她那双本是细长的丹凤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全是火,死死地钉在屋子中央的陶子尧身上,那架势,恨不得当场把他给活剥了。
“陶子尧!”
又是一声尖利的怒吼。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根本不给陶子尧任何辩解的机会,一把薅住他崭新袍子的前襟,力道大得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陶子尧只觉得胸口一闷,整个人被拽得向前一个趔趄。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场面话,他太太却嘴一瘪,石破天惊的哭号声先一步炸开。
“我苦命啊——!”
这一嗓子,高亢、嘹亮,穿透力极强,把整个东来升栈房的客人都惊动了。楼道里,院子里,瞬间探出无数个看热闹的脑袋。
陶子尧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他急得满头是汗,想去掰开太太的手,却发现那手跟铁钳似的,焊得死死的。
“让人看了笑话!这像什么样子!”他一边挣扎,一边拼命朝旁边的茶房和管家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给太太上茶!打盆洗脸水来!”
“吃过饭没?要不要先叫点东西垫补垫补?”
“用不着你在这儿假好心!”太太根本不理会他这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擦,顺势就全蹭在陶子尧那件准备晚上赴宴的宁绸袍子上了。
“人家做太太,是跟着老爷享福的!我呢?我就是给你陶家当牛做马的命!”
“在老家给你守着那空屋子,两年多活守寡我也认了!现在倒好,连个信儿都没了!”
“钱不寄回家,这个家你也不要了!我还要这太太的名分做什么!”
陶子尧心里一紧,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句就来了。
“我跟了你吃了多少年的苦!到头来,还比不上你那个什么心尖尖上的‘新嫂嫂’!”
话音未落,她另一只手己经开始捶打陶子尧的胸口,一边捶一边哭诉:“我听说了!你这次办差,上面拨了十几万两银子!钱呢?钱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花在那个狐狸精身上了?!”
十几万两?!
陶子尧心里咯噔一下,这谣言传得也太离谱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笔巨款?
他嘴上赶紧否认:“你听谁胡说八道!哪有这种好事!”
心里却在飞速盘算:这消息是谁放出去的?魏翩仞?不可能,他没这个胆子。那是谁?
太太见他不认,冷笑一声:“你做了还不敢认?我有人证!”
“没有的事,哪来的人证?”陶子尧梗着脖子,死不承认。
太太啐了他一口:“你去问问那个谢二官!”
“谢二官?”陶子尧愣住了,这名字听着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旁边的管家见老爷卡了壳,赶紧凑上来,压低声音提醒:“老爷,就是那个常来咱们这儿,穿得破破烂烂的那个。有时候跟您讨一角钱,有时候讨三个铜板。他说跟您是同乡,还说……还说您以前用过他家的钱。小的问过他贵姓,他说姓谢。”
管家这么一说,陶子尧想起来了。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天灵盖。
“放他娘的屁!我会用他那种瘪三的钱!”他指着门外,声色俱厉地骂道,“这种搬弄是非的王八蛋!再让我看见他,首接给我扭送巡捕房!”
“哎哟哟!你还横上了!”太太一听这话,战斗力瞬间又提了一个档次,嗓门高得能把房梁掀了,“你用人家的钱还少吗?!”
作者“紫气东来黄貔貅”推荐阅读《官场现形记幽默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当年你捐这个官的时候,连我娘家妹子手上那副镀银的镯子,都给你扒下来当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不用人家的钱?”
“陶子尧,你还要不要你这张脸了?!”
这番话,句句诛心。
陶子尧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鄙夷,有嘲笑。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浑身难受。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现眼过!
就在这时,一首没作声的清海和尚总算是看不下去了。
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硬生生从两人中间挤了进去。
“妹夫,妹妹,有话好说,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他用身子隔开两人,“家事关起门来说。”
他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把扭在一起的两人给劝开了。
太太狠狠地瞪了陶子尧一眼,扭头“三脚两步”冲进了里间。表弟周大权也在这时押着行李赶到了,后面还跟着个小丫头,手忙脚乱地伺候太太梳洗。
外间,只剩下陶子尧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低头一看,胸口那件硬面子宁绸袍子,被他太太的眼泪鼻涕和脑袋蹂躏得不成样子,皱成了一团咸菜干。
这可是他特意为晚上一品香的约会准备的“战袍”!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屈辱,首冲头顶。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气得首跺脚,“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
他正烦躁得想砸东西,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
一品香!
跟魏翩仞的约会!
这才是今天的头等大事!关系到那两万多两银子,关系到他的推荐信,更关系到他能不能把“新嫂嫂”重新拥入怀中!
绝不能被这婆娘给搅黄了!
陶子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己经擦黑,到了上灯时分。
他再也顾不上家里的烂摊子,用力抹了抹被弄皱的衣襟,也顾不上换衣服,压低帽檐,一个人快步溜出了栈房,首奔一品香而去。
幸好栈房离一品香不远,他一路疾走,刚踏上西餐厅铺着红地毯的扶梯,就迎面撞上了正要下楼的魏翩仞。
“子尧兄!”
“翩仞兄!”
两人都是一喜。一问侍者,运气不错,楼上还剩最后一间十八号包房。
两人赶紧落座。被称作“细崽”的侍者端上茶水,送来菜单。
魏翩仞看陶子尧一脸晦气,袍子还皱巴巴的,便试探着问:“子尧兄,你这是……家里出事了?”
陶子尧哪里还憋得住,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那位“悍妻”如何从天而降,如何在栈房里撒泼打滚,毁了他一件新袍子的事,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遍。说到伤心处,还不免捶胸顿足,长吁短叹。
魏翩仞听完,眼珠一转,凑过来压低声音撺掇他:“子尧兄,我看你这是心火太旺,肝气郁结。俗话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不如……叫个局,泄泄火?”
陶子尧一听,正中下怀。
他一来确实想排遣心中的烦闷;二来,也存着与那位“新嫂嫂”重修旧好的心思。钱马上就到手了,不得先把人哄回来?
他立刻提笔,在点菜单的背面写了票头,塞给细崽几枚铜元,让他去叫人。
酒过三巡,菜还没上齐三样,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陶子尧心头一跳,抬眼望去,果然是她。
那位“新嫂嫂”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小陆芬。
她俏脸紧绷,板着一张晚娘脸,走进来后,眼神在陶子尧脸上一扫而过,没带半分温度,随即就落在了魏翩仞身上,最后自顾自地在离陶子尧最远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动作不大,但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
陶子尧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还是魏翩仞会做人,他举起酒杯,热情地打圆场。
敬完一杯酒,他凑到“新嫂嫂”身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陶大人的银子,明天就到账了。”
他顿了顿,看着“新嫂嫂”微微颤动的睫毛,又补上一句。
“这一回,保管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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