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时，林家这场鸡飞狗跳的分家闹剧，终于在村长李建国的强力弹压下，勉强落下了帷幕。
过程自然是不堪的。
张彩花哭嚎打滚，咒骂苏渺是扫把星、狐狸精，蛊惑了村长来逼死她老婆子。
林海虽然同意但全程阴沉着脸，像一头被强行拴上缰绳的野牛，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最后在“军属”、“社员大会”、“公社”这几座大山的重压下，他们最终还是屈服，从手里放了一些东西出来。
但分到苏渺名下的东西仍旧少得可怜：一小袋粗粮，几斤红薯土豆，一套她自己的破旧铺盖，两口豁了口的瓦罐，以及最要紧的——林川那份尚未被注销的户口证明和军属证明。
至于钱财，张彩花和林海咬死了说林川半年没寄钱回来，家里早己空空如也，一个子儿也没分给苏渺。
李建国心里清楚这母子俩肯定藏了私，但眼下能顺利分家己是难得，不好逼得太紧，只能暂时记下，日后再慢慢计较。他做主，将村东头山脚下那间早己废弃的看林人小屋划给了苏渺暂时安身。虽然那屋子又破又偏，但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顶。
“先凑合住着，等开春了，队里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给你修整一下，或者另划宅基地。”李建国看着抱着两个孩子、形单影只的苏渺，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谢谢村长叔，这就很好了。”苏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能彻底脱离那个麻烦魔窟，有个独立的空间，己是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她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用一块旧布将分到的那点可怜口粮和土豆红薯包好，又卷起铺盖，一手抱着爱宝，让林丫帮忙抱着福宝，跟在李建国身后，走出了林家那座令人窒息的院子。
张彩花扒着门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离开，最终也只是狠狠啐了一口，砰地关上了门。林海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大概是不想看到这“屈辱”的一幕。
村东头的看林人小屋孤零零地立在山脚背阴处，久无人居，破败不堪。土坯墙裂了几道缝，茅草屋顶塌了一角，露出里面的椽子。木门歪斜，一推就发出“吱呀呀”的惨叫，仿佛随时会散架。屋里更是蛛网密布，尘土积了厚厚一层，墙角堆着些不知名的杂物，散发着一股霉腐的气息。
李建国皱了皱眉，这条件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苏渺却只是平静地打量着，将怀里的爱宝搂得更紧了些。“麻烦村长叔了，收拾一下就能住。”
李建国叹了口气，转身去叫了几个村里还算厚道的后生，又让自家媳妇王桂芬找了些工具和废旧报纸过来。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着把屋顶塌陷的地方用木头和茅草简单加固了一下，堵上了最明显的墙缝，又把屋里那点破烂垃圾清了出去。王桂芬则带着抹布和水盆，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看起来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她又回家一趟，提来了小半袋玉米面，几个鸡蛋，一小罐咸菜，甚至还拿来了一小捆柴火和一口虽然旧却完好的小铁锅，以及两个粗瓷碗和一把勺子。
“渺渺，别嫌弃，先对付着用。这屋子潮，晚上冷，孩子小，可得仔细点。”王桂芬一边帮着把东西归置到屋里唯一一张歪腿桌子上，一边低声嘱咐着，眼神里带着真切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苏渺看着那半袋粮食和鸡蛋，心中微暖。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这点东西堪称雪中送炭，尤其对她这样一个刚分出来、几乎一无所有的女人来说，更是珍贵。
“婶子，谢谢您。这些东西，算我借的，以后一定还。”苏渺郑重地说道。
王桂芬连忙摆手：“嗐，说这些干啥！远亲不如近邻，应该的！你……你先把身子和孩子顾好要紧……”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孩子好了，才有精力琢磨给她治病的事。
苏渺自然明白，点了点头：“婶子放心，我心里有数。等安顿下来，我就仔细给您看看。”
王桂芬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又帮着把苏渺那床薄褥子在屋里唯一的那张破板床上铺好，这才跟着李建国和帮忙的人离开了。
喧闹散去，破旧的小屋里终于只剩下苏渺和两个婴儿。
暮色透过糊了报纸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屋里光线昏暗。山风从墙缝和门缝里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苏渺将福宝和爱宝并排放在铺好的床铺内侧，用薄被盖好。两个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不哭也不闹，只是好奇地扭动着小脑袋。
她首起身，环顾着这个真正属于她……和孩子们的家。
家徒西壁，一贫如洗。
墙壁斑驳，地面坑洼，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但这里没有无休止的咒骂，没有恶意的算计，没有令人窒息的控制。
这里是自由的。
她走到门口，看向外面。小屋位置确实偏僻，离最近的村民家也有百米远，背后就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显得有些孤寂。但此刻在苏渺眼里，这份孤寂却代表着安全和清净。
她关上门，虽然门闩有些松动，但至少能关上。她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拍抚着两个渐渐睡去的孩子。
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叫声，她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她起身，拿出王桂芬给的那个鸡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吃。她将鸡蛋小心放好，只抓了一小把玉米面，就着瓦罐里还剩的一点水，搅成了糊糊，倒进那小铁锅里，放在临时用几块砖头搭成的简易灶上，点燃了那捆柴火。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平静坚毅的脸庞。
玉米糊糊很快冒起了热气，散发出简单的食物香气。
她盛了半碗，慢慢地喝着。粗糙拉嗓子，没什么味道，但却能填补空虚的胃囊。
吃完东西，身上暖和了一些。她又检查了一下门窗，虽然简陋，但暂时应该没问题。
夜渐渐深了，山风呼啸着吹过屋顶的茅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屋里温度降得很快。
苏渺将福宝和爱宝一左一右搂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们，又把那床薄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三人身上。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两个孩子清浅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们柔软温暖的小身体依偎着自己。
前路艰难，步步维艰。她要独自面对生存的压力，面对林海母子可能存在的报复，面对村里或许会有的流言蜚语，还要兑现对村长的承诺。
但她无所畏惧，要不是怕自己在这个年代显得太过“独特”她早就使用武力将林海一家镇压了。
她低下头，在两个孩子额头上各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别怕，福宝，爱宝。”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对孩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妈妈会保护好你们，我们会好好活下去。”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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