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他带走了一屋子的惊骇，却留下了一室更为深沉的寂静。
跪在地上的小厮，此刻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位站在书案前，神情淡漠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大小姐。
“你……”
病榻上，夜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你母亲……她……她当年，可曾教过你这些？”
他口中的“你母亲”，指的自然是夜惊鸿的生母，云州药谷的传人，云素问。
夜惊鸿缓缓转过身。
她的目光，落在了父亲那张写满了探究与期盼的脸上。
【情绪波动分析：期盼40%，悔恨30%，困惑20%，恐惧10%。】
她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波澜。
原主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
她会抱着小小的她，在庭院里，教她辨认各种花草的名字。
但那些，都只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朴素的爱。
与这通天的医毒之术，并无半分关系。
“没有。”
夜惊鸿平静地回答。
她的声音，掐灭了夜寰心中燃起的那一丝关于过去的幻想。
“这些东西，是我自己想明白的。”
她没有解释更多。
也无需解释。
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
夜寰的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失望。
但随即，那失望又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如果不是素问教的……
那眼前这个女儿，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是全忠回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色。
他走到屋子中央，对着病榻上的夜寰和书案前的夜惊鸿，重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侯爷！大小姐！”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幸不辱命！”
“陈家的人，己经退了。”
“哦？”
夜寰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们……没有为难你？”
“没有！”
全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看了一眼夜惊鸿，才继续说道。
“老奴只是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将那三条理由，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府那位管家听完，脸色变了好几次。”
“最后，他非但没有发难，反而还对着侯府大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他说，侯爷为国征战，乃是大炎的功臣。”
“大小姐仁孝无双，更是侯府的福气。”
“他们陈家，绝不敢做那不仁不义，落井下石的小人。”
“他还说，等侯爷病体康复，他们老勋爵，定当亲自登门探望，再议婚期。”
全忠将当时的情景，学得惟妙惟肖。
说完，他再次对着夜惊鸿，深深地一躬。
“大小姐一席话，胜过千军万马。”
“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夜寰听着全忠的叙述，看着他对自己女儿那发自肺腑的敬服，心中的震撼，己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原以为，那只是缓兵之计。
却没想到，惊鸿的三言两语，竟能让那素来骄横的陈家人，退得如此心悦诚服，甚至还主动为侯府全了脸面。
这份手段，这份心智……
他的心中，那丝名为“期望”的嫩芽，正在疯狂地生长。
夜惊鸿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丝毫的意外。
人心，是这世上最容易控的东西。
只要你能精准地找到对方的弱点和诉求。
“知道了。”
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全叔辛苦了。”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之前那个连滚带爬跑出去的钱管事，此刻正领着两个小厮，用一个巨大的黑漆托盘，端着一大堆药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便立刻跪倒在地。
那动作，比之前还要熟练。
“侯爷，大小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谄媚与讨好。
“您……您要的药材，小的……小的都取来了。”
他将那巨大的托盘，高高地举过头顶。
托盘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十几种药材。
有人参，有灵芝，有鹿茸……
虽然没有那些最顶级的稀世珍品，但也都不是凡品。
看来，王德海的威胁，比他想象的还要管用。
“还有……还有大小姐您……您赐的方子，小的也用了。”
钱管事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抬起头。
“神了！真是神了！”
“不过半个时辰，小的这腿……就一点都不疼了！”
“大小姐您真是活菩萨，是小的的再生父母啊！”
他一边说，一边又要磕头。
“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夜惊鸿的语气冰冷，打断了他的表演。
“是！是！”
钱管事连忙让两个小厮将托盘放在书案旁的空地上。
然后，便带着人，感恩戴德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夜惊鸿走到那个托盘前。
她伸出手，从那堆药材中，一一拿起，仔细地检视着。
【物品解析：五十年野山参，药性完好。】
【物品解析：赤芝，年份充足，品相上佳。】
【物品解析：头茬鹿茸，血气充盈。】
……
她的动作不快，却有条不紊。
当她拿起一株通体乌黑，形状酷似人形的草药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物品解析：断肠草。】
【成分分析……发现异常。】
【该植株并非‘断肠草’，而是其伴生植物‘鬼见愁’。】
【‘鬼见愁’：外形与断肠草极为相似，无色无味，本身无毒。】
【特性：一旦与‘鹤顶红’之霜华相遇，并在特定温度下熬煮，便会生成一种名为‘化血散’的无解奇毒。】
【‘化血散’：中毒者初期无任何不适，三日之后，体内血液会化为脓水，从七窍流出，死状极为凄惨。】
夜惊鸿的眼底，闪过一丝彻骨的寒芒。
好狠的手段。
好毒的心思。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宅斗了。
这是不死不休的谋杀。
她捏着那株“鬼见愁”，缓缓地转过身。
“全叔。”
“老奴在。”
全忠立刻上前。
“你去把钱管事，给我叫回来。”
夜惊鸿的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
全忠心中一凛。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大小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杀气。
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刚刚离开没多久的钱管事，又被带了回来。
他一脸的茫然与惶恐，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大小姐……您……您叫小的，还有什么吩咐？”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夜惊鸿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中那株乌黑的草药，递到了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
她冷冷地问道。
钱管事定睛一看，连忙回答道。
“回……回大小姐，这是……这是您方子上写的‘断肠草’啊。”
“你确定？”
夜惊鸿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里。
钱管事的心猛地一跳。
他壮着胆子，又仔细地看了看。
“确定……确定啊。”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这断肠草，是咱们药库里早就有的。”
“是……是上个月，夫人……夫人院里的翠嬷嬷，亲自交到小的手里的。”
“说是……说是从外面寻来的珍品，让小的……好生保管着。”
“翠嬷嬷？”
夜惊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原来，根子在这里。
柳氏，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让我们父女死啊。
“你再仔细看看。”
夜惊鸿捏着那株草药的根茎，微微用力。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根茎被她从中折断。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腥甜的白色汁液，从断口处渗了出来。
“断肠草，折其茎，其汁如血。”
夜惊鸿的声音，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
“而你这株，其汁如乳。”
“钱管事，你现在，还确定这是断肠草吗？”
钱管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点白色的汁液。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鬼。
他虽然不懂高深的药理，但这点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他……他竟然拿了一株假的，甚至可能有剧毒的药草，给了这位刚刚救了他一命的活菩萨！
“噗通”一声。
钱管事首接瘫倒在了地上。
他指着那株草药，浑身抖如筛糠，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疯狂地磕起头来。
“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这都是翠嬷嬷！是她！是她要害您，要害侯爷啊！”
“与小人无关！真的与小人无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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